《一帐春》是作者“宋锦宁”独家创作上线的一部小说推荐,文里出场的灵魂人物分别为宋锦宁青莺,超爽情节主要讲述的是: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袱,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。一见着他,宋锦宁便不住后退,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来,银链也随着她的动作而疯狂作响。“宁儿这是又不乖了,我说过,不许出这块毯子。”宋锦宁低头一看,才发现自己的左手小拇指已经按到了地砖上,她连忙收了回来,惊恐地看着他...
《一帐春全篇》 第1章 免费试读
冬雪将至,北风阵阵,黑云低、欲摧城。
外头寒冷,夜明珠照亮的屋子里头却处处透着精致,只是这精致瞧着更像一座精雕细琢的牢笼。
“咳咳咳……”
屋里没有床,女子蜷缩在长毛地毯上,薄衣之下,嶙峋痩骨清晰可见,一身的憔悴枯败与这座金屋格格不入。
手脚一动,四肢上拴着的银链便泠泠作响,如同地狱里恶鬼传来的催促低吟。
因为咳嗽,宋锦宁整张脸都有些潮红,露出了几分年轻时的倾城容貌来。
她努力撑起身子,抬头看向窗外,双眼没有半分往日忠勇侯府嫡女的光彩。
青莺昨日被派出去送信,到现在还没有回音,难道……
“砰!”
大门被人一脚踹开,寒风随即涌入,宋锦宁受不住又咳嗽起来。
直咳到胸前衣襟血迹斑斑,才终于停下来,抬眼看向门口。
来人一袭青金色梅花叠云纹锻袍,领口一圈白狐毛,越发显得眉眼锋利,气质冷冽。
齐郁,当朝相国,囚她之人。
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袱,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。
一见着他,宋锦宁便不住后退,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来,银链也随着她的动作而疯狂作响。
“宁儿这是又不乖了,我说过,不许出这块毯子。”
宋锦宁低头一看,才发现自己的左手小拇指已经按到了地砖上,她连忙收了回来,惊恐地看着他。
齐郁一脚踩在她那只小拇指上,在她面前蹲下来,将包袱放在一旁,捧住她的脸,在唇上亲吻了一下。
而后撤开,一只手掐在细弱的脖颈上,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她脸上的痛楚,好好端详了一番,“宁儿见着我,好像很是失望?没等到我死在靖王手里,很不满意?”
他知道了!
他知道自己让青莺把他的罪证交给靖王了!
一瞬间,宋锦宁呼吸停滞,下意识地往后退却,脖子上的手骤然收紧,窒息感陡然而至。
齐郁凑近她,“我是不是说过,你做错一件事儿,我便要送你一个礼物,你跟我这几年,该送的都送过了,你想想看,我还能送你什么?”
宋锦宁猛然睁大了眼睛,青莺!
她下意识地摇头,嘴里喃喃着:“不!”
齐郁从后背压上来,顺手将包袱打开扔在一旁。
当看到里头的情形,宋锦宁一瞬间觉得自己昏厥过去了。
她看到了青莺的脸,看到了她在哭,看到她眼里滚落的血泪。
可是她看不到青莺的身子,她的脑袋支在坛子上头,嘴巴张着却空无一物,只有喉咙里发出的呕哑的声音。
早上青莺拿着东西离开的时候,还宽慰她,说一定能帮助靖王一举歼灭齐郁,让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下地狱。
可现在……齐郁拔了她的舌头,砍了她的四肢,竟将她做成了人彘!
她身边最后的一个人,她的青莺,从小陪着她长大的青莺!
齐郁的吻落在了她的鬓角,一路往下,到唇,再到锁骨,薄薄的衣衫化为齑粉。
宋锦宁浑身颤抖着,疯子!他就是个疯子!
齐郁还伏在她身上,深情款款呢喃着:“宁儿,这是你自找的,跟了我就要听我的话,可你总是这么不乖,总是听你身边那些人的教唆,现在好了,你身边没有别人,你就只有我,以后你就安安静静地待在这个屋子里,我会好好对你的。”
宋锦宁红着一双眼睛,死死地咬着牙,两只手握成拳抵在地毯上,看着对面坛子里的青莺,看着她眼里的痛苦和心疼,身上竟一点儿疼痛都没有了。
她的心里只有仇恨,和对这个男人的滔滔怒火。
“你这个疯子……我杀了你!”
宋锦宁声音嘶哑,才起身,就被齐郁从后面摁住了脑袋压在地毯上。
她转脸看向齐郁,就见他脸上的笑容陡然收起,露出极为阴狠的一面来,“宁儿,你真太让我失望了,我对你这么好,你竟然还想杀我?!”
好?他对她好么?
自从被叔叔送到他身边,她再也没有了自由和尊严。
堂堂忠勇侯府嫡女,殉国英烈之后,竟要无名无份被他带在身边,游走于声色犬马,供人肆意评赏,为人折辱。
身边的亲信一个个消失,她像狗一样被他锁起来。
若非想拼着最后一口气报仇,宋锦宁早就一头撞死。
靖王赵臻,今上唯一的嫡亲弟弟,野心勃勃,为人狠辣,人人都道他意图谋反,唯有他能抗衡齐郁。
这是她最后的希望,然而这希望,终究也还是落空了。
宋锦宁凝眸,不再挣扎。
与此同时,那条捆绑她许久的银链也落在了细嫩的脖子上。
齐郁居高临下,像拉着马缰绳似的拉紧银链。
濒死的感觉瞬间在脑袋里炸开,女人身体的剧烈反应也刺激了齐郁。
“原来,这才是宁儿最美的滋味儿。”
宋锦宁窒息着,眼前变得模模糊糊一片,只隐隐能看到对面青莺那张焦急的脸。
她要死了,这一切终于结束了。
宋锦宁想露出点儿宽慰青莺的笑容,没等笑出来,脑袋便软软地垂了下去。
……
再睁开眼,一片阳光明媚。
宋锦宁瞬间心如死灰,这般折磨她都没死,上天果真要惩罚她生不如死到寿终正寝么?
才这么想着,她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。
宋锦宁连忙爬起来,很快就发现自己并不在齐郁打造的那个金屋里。
眼前的一切,似乎很陌生,又像是有些熟悉,她竟在一处园子里。
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及身上的衣裳,一种难以置信的情绪立刻将她笼罩起来。
她,回来了?!
这是……忠勇侯府的花园!
这是什么时候?
祖母可还健在?她……是否还没有被送给齐郁那个畜生?
茫然着此时的奇遇,宋锦宁听到外头丫鬟的议论声。
“咱们家二姑娘是真好看,这样的容貌可不得找个京城世家子才堪配么!”
“要不然老太太怎么回京了?今儿这端午宴,就是让大姑娘出来见人。”
“……”
丫鬟议论的声音远去,一切都这么真实,宋锦宁才意识到,这是她刚回京时的端午宴!
前世,父母守城殉国后,皇上特许祖母选一旁支子弟过继侯府承袭爵位。
侯府便托付在过继的叔父手里,而祖母伤心难忍,带着她回宋家祖籍居住,直到她及笄之年,为着她将来的婚事,祖孙二人才回京城。
祖母又筹办端午宴让她见见本家的亲戚,替她说亲事做准备,哪知宴会上,她不明所以闹出与前院门客有私的事儿,气晕了祖母,又一碗药害死祖母……
后来,叔父声称她德行败坏不堪为妇,将她关了起来,背地里却将她送给齐郁换取利益!
她后半生的屈辱,就是从这场端午宴开始的!
宋锦宁的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,她不知道眼前一切是不是一场梦,可就算是梦,她也必须在梦里拯救自己!
她飞快地转动着脑筋,按照脑中的记忆往自己院子里跑。
待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丫鬟走出来时,宋锦宁当下绷不住眼泪,一把抓住了她的手。
是素鸢!她的素鸢!
“素鸢,我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做,一定要快!”
素鸢有功夫在身上,是她父母自小就给她安排好的丫头,前世这丫头为了她落入土匪窝,最后找回来的时候,连尸首都拼不完整。
直到很久以后,她才知道,所谓的土匪窝,都是齐郁一手安排的。
素鸢机灵,又有功夫,在齐郁眼里,就是最碍眼的一个。
所以他最先除掉的就是素鸢!
当下,她能想到破局的最合适人选,也是素鸢!
“姑娘?!”素鸢一见着她,便绽开了笑容,又随即疑惑,“你去哪儿了?怎么哭了?宾客都快到齐啦!我们这半日找不到你,可急坏了,正要去寻呢!”
还能见着活生生的素鸢,宋锦宁心里梗得难受,一双眼睛又酸又胀,但这会儿不是讲这些的时候,她得先阻止那件事情的发生。
否则她必定又要走上前世老路!
“先别管,你听我说……”
快速吩咐一番,眼看着素鸢走远,宋锦宁才稍稍放心。
她深吸了一口气,抬步进了屋,青莺正在跟双燕在争执什么,待看到宋锦宁过来,也顾不得了,连忙迎上前。
青莺双目泣血的情景还在眼前,这会儿忽然看到年轻鲜活的她,宋锦宁忍不住全身都在发抖。
那头双燕见着她倒是有些惊讶,“姑娘回来了?”
这一句话,将宋锦宁从自己的情绪里扯回来,她转向双燕,一挑眉头,“怎么?我不能回来?”
她从老宅来,身边就只有青莺和素鸢,双燕是叔父和婶娘给的。
他们是如今忠勇侯府的主人,祖母一直教导她要与他们家打好关系。
所以对这个双燕,她一直极看重,连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都有些受委屈。
哪里知道,后来这个丫鬟会给她下药,让齐郁进了她的房门。
宋锦宁一双眼睛看得双燕有些紧张,连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,“怎么会!姑娘和大姑娘一起逛园子,奴婢还以为姑娘会直接去宴席上呢!”
双燕说的二姑娘是堂姐宋华婷。
前世她刚回侯府,对这个只在小时候居住过几年的家已经很是陌生,且在老家长大的她对于京城的一切更不了解,这个时候温柔细致的堂姐,就成了她最好的玩伴。
可后来她明白了,他们一家的伪装,不过是为了算计她和祖母,把侯府牢牢握在手里!
收起思绪,宋锦宁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,“堂姐有事儿走动了,我怕耽搁开席,时候不早了,青莺,扶我去换身衣服。”
青莺连忙应声,双燕撇撇嘴,也跟了上去。
因是本家的宴会,并没有男女席位分开,只是还没有开始,暂且两头坐着。
宋锦宁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,只见她一身海棠色绣折枝玉兰对襟长袄,底下一条松花百迭裙,头上梳着流云髻,只用零星的几颗珍珠点缀着,衬得她眉目清澈,姿容出众。
众人小声说着话,隐约可闻对她容貌的赞叹。
“宁儿,你方才往哪儿去了?说好一起过来的,怎么忽然就不见了人影?”
宋华婷笑着走了过去,亲热地挽住宋锦宁的胳膊,“你可不要乱走,虽说是本家的宴席,但听说也请了几个外院的门客,没在园子里撞到什么人吧?”
宋锦宁看着她,仿佛看到了记忆中那个狠毒少妇的脸。
但视线一晃,眼前的宋华婷分明还是少女娇俏的模样,同前世一样意有所指地说着叫人遐想的话。
只不过这一次,没有人看到她与什么人有接触,自然也就没有人应声,让宋华婷有些意外。
宋锦宁脸上挂着浅淡的微笑,悄悄捏紧了手。
这里的一切都和前世一模一样,还是那群人,心怀鬼胎、各自算计,虚伪地热闹着。
然后他见到了宋楚新夫妇,将她送给齐郁的好叔婶,见到了外院几个过来的门客,见到了那个叫做曹明川的人。
也同前世一样,他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溜,惹来众人猜疑的眼神。
一旁有好事的妇人忍不住问道:“宁姑娘,你认识他?”
宋锦宁微微侧身,礼貌而周全道:“婶娘说笑了,宁儿才回京没几日,家里的人都还认不全,怎么会认识外头的?”
宋华婷就在一旁站着,闻言凉凉地看了她一眼,随即笑着道:“这位是曹公子,也算不得是外人,就在咱们家外院住着呢!”
宋锦宁只是十分客气地点头笑了笑,算是知道了,完全不多说一句。
她当然知道这人是曹明川,她还知道,前世这个人在宋楚新的帮助下,当了个小官,只是很快就被齐郁处理了,流放千里,理由就是前世这个时候与她闹出来的丁点儿流言。
齐郁,是见不得任何人与她有半点儿关系的。
素鸢便是这个时候回来了,悄悄地趴在她耳边,“姑娘,都按照您的吩咐办妥了。”
宋锦宁颔首,面不改色继续与人说话,心里掐算着时间。
那头曹明川正在给宋家两个有体面的太太见礼。
小丫鬟捧上茶去,哪知道两厢没有接好,滚烫的茶水就浇在曹明川的手背上。
“哎哟!”忠勇侯宋楚新的妻子姚氏就在旁边,当即便叫了起来,“曹公子这可是提笔写字的手,可别烫坏了!”
众人纷纷围拢过去,曹明川连声道“不要紧”,然后从怀里掏出帕子按在烫伤处。
也不知道是谁眼尖,忽而道:“曹公子用的怎么像是女人的帕子?”
这话引起了众人的注意,大家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上好的丝绸绢帕,帕子的角上绣了一从兰草,旁边还有一个“宁”字。
宋家阖府上下,唯有一人名带宁字。
屋子里陡然间安静下来,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宋锦宁的身上。
“二妹妹,那不是你的手帕么?怎么……会在曹公子的手上?”
宋华婷惊疑不定的声音适时响起,让方才还觉得不大确定的人,一下子就有了一种被证实了隐秘猜想的兴奋感。
宋锦宁和那曹明川立时成了全场的焦点。
“宁姑娘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?”
“是啊!你不是才来这京城没有几日么?怎么就跟这位曹公子这般相熟了?”
“宁姑娘,你这规矩可学得不大好,京城不比乡下地方,男女之间可容不得这般含糊。”
“……”
男女之间那点子事儿,最是容易叫这些终日困在内宅里的妇人兴奋。
而今日在场的这些人说是本家,实际上都是旁枝偏房,一直以来靠着侯府过日子不错,但要说如何深情厚谊,那也是虚的。
宋楚新白捡了宋锦宁父亲的爵位,成了风风光光的忠勇侯,一群人心里指不定憋着什么样的怨气和嫉妒,这会儿眼见着有热闹,谁都想挤上前去拱把火。
曹明川抿着唇,只管站在众人之间,活脱脱一副不会说话的读书人模样,只偶尔抬起眼瞟宋锦宁一眼。
戏倒是十足十的好。
“你太让我失望了!”宋楚新从那一堆男客当中走了过来满脸怒意地指着她,“亏得你是英烈之后,还是母亲一手带到大的,你就这般报答她老人家?!”
姚氏一副天塌了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,哭泣着对宋锦宁道:“你……你这个孩子,怎么这般没有轻重,你这样,我真是……真是没脸见母亲了,呜呜呜……”
姚氏一哭,就坐实了宋锦宁和曹明川之间的奸情,宋华婷也帮腔,“宁儿,若你跟曹公子之间两情相悦,也该先跟长辈通个气儿才是啊!你这就是私相授受了。”
那头曹明川抬眼紧张地看向宋锦宁,“二姑娘,我……”
然而宋锦宁的反应却一直很淡定,淡定得彷如局外人,一双杏眼甚至还带了点儿笑意看着姚氏和宋楚新,“叔叔婶婶是怎么个想法?”
姚氏一愣,“什么怎么个想法?”
“就是从这位……”宋锦宁瞥了曹明川一眼,“你姓什么来着?”
面对她的美貌,曹明川下意识地回答:“曹。”
“从这位姓曹的外院门客身上看到了我的帕子,你们是怎么想的?”
这句话问出来,宋楚新立刻怒了,“你一个未出阁的内宅姑娘,与外院的门客有了首尾,如今在大堂广众之下被暴露出来,有辱门楣,还敢问我们有什么想法!你可知何为廉耻?!”
他越说越气愤,倒真像是一个被自家女儿气到了的老父亲。
这副模样与宋锦宁记忆中摇尾讨好齐郁的样子,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。
这话得到其他人的赞同,大家都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起来。
宋锦宁突兀地笑了一声,“叔父这话有些奇怪,我才回京几日,怎么就认识这位曹公子了?还这么快就把自己的手帕相赠?”
宋楚新立刻道:“谁知道你是不是从前在乡下的时候也这样不知羞耻!”
宋锦宁又笑了笑,“叔父是从哪儿听说了我从前在老家生活不检点?这才一见着我的手帕就认定我德行有亏。
又或者,叔父平日里行事就是这般不问事实经过,胡乱揣测?”
宋楚新没有想到她一个小姑娘家,在这样的情况下,竟然不慌不乱,还能如此条清缕析地给自己辩驳,恼羞成怒道:“不说从前,单看你现在……”
宋锦宁不给他胡乱扣帽子的机会,“叔父是现任的侯爷,我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姑娘。
按道理来说,这个姓曹的才来家里没几日,出现这样的事情,叔父是不是应该先怀疑外人,而不是一口咬定是我的错?”
说着她又转向宋华婷,“再者,旁人误会也就算了,打我回京之后,堂姐怕我孤独,日日陪在我身边,我与这位曹公子熟不熟,堂姐不清楚么?”
宋华婷也被宋锦宁的话给问懵了,眼下这个情况不对啊!她怎么这么冷静?
“你……”
宋楚新被她两句话问倒,当即跳脚道:“看来母亲这些年真的是对你疏于管教,做出这种丑事,竟然还能这般振振有词,我虽然不是你生父,但也是长辈,合该担起教养你的责任,来人呐!”
这分明是怕戏做不下去了,干脆来硬的。
众人此时也有些惊疑,嗡嗡嗡地讨论着。
“叔父!”宋锦宁抬高了声音,“您莫不是忘了,这外院的门客是您选进家门的,您不去责问他帕子从何处所得,倒来怀疑我?”
说罢,使了个眼色。
“这帕子可不是我……”曹明川还在辩解。
素鸢疾步过去,“昨日我们家小姐就说好像丢了两块帕子,还以为是落在老夫人那里,没想到就是被这个贼子偷了去!”
青莺也反应过来,哭哭啼啼道:“真是没了王法了,这等贱胚子,竟然想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来,赖我们姑娘的清白!”
她说着,素鸢已经扑过去对着曹明川厮打。
拉扯间曹明川身上又掉下一样东西。
众人一惊,有眼尖的立刻道:“呀!那不是侯府太太的香袋儿么!”
姚氏摸向自己腰侧,她的香袋儿呢!
她那香袋儿可是为了出风头特意定做的,宴会开始前就给一圈儿的贵妇人都看过!
宋锦宁若有所思道:“怎么婶娘的东西也在曹公子身上,难不成婶娘也与曹公子……”
“宁儿!不可胡说!”宋华婷连忙上前制止。
可曹明川身上又掉出东西来。
“哎!那是我的帕子!”
“我的荷包!”
在场几位贵夫人都看到了自己的东西掉落,就连宋华婷也有帕子裹在其中。
曹明川有些懵,下意识想去把东西捡回来,却被素鸢拉着,一拉一扯之间,身上掉下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多。
大厅里一下子吵嚷起来。
“什么门客,原来是个贼!”
“好不要脸,专偷女人东西!”
曹明川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,被围在中间不得动弹。
宋锦宁看着那头宋楚新一家三口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,终于放下心来。
绕开了这个结,祖母就不会被气晕,也就没有后头的事情了。
正想着,那头通传老夫人来了。
宋锦宁连忙转向大门。
她都快忘记祖母长得什么样了,只记得年少时处处被人维护的感觉,那是以后漫长岁月里,她从来未曾再得到过的。
这一世,她一定要长长久久地陪在祖母身边。
老夫人大概是已经听说了一点儿这边发生的事儿。
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,她的目光直接落在了站在最中间的曹明川身上。
当看到记忆中那个温暖的身影真的出现在眼前,宋锦宁才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落在了实处,视线不由自主变得模糊起来。
她咬了咬唇,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奔了过去。
这一次,改变了祖母的命运,也改变了自己的。
“祖……”
话音未落,宋老夫人直直地朝地上栽了下去。
宋锦宁飞快地跑过去抱住了老夫人,大脑却是一片空白。
怎么会这样?!
明明这一次她没有被陷害与人有私,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,为什么祖母还是被气晕了?
不对,这一次祖母根本就没有为她生气,哪里来的气晕?
宋锦宁想到了前世。
前世祖母被她气晕后就在延鹤堂里养病吃药。
而她因为败坏门风,被宋楚新勒令在自己院子里闭门思过。
等她好不容易偷偷跑出来见到祖母的时候,却意外给祖母喂了一碗毒药,直接导致祖母的身亡。
宋锦宁脑子里嗡嗡作响,前世的事情走马灯似的在她的脑子里过了一遍。
她猛然转脸看向那边的宋楚新夫妇,原来是这样!
针对她们祖孙俩的局实际上早就已经开始了!
用力咬了咬舌尖,宋锦宁让自己冷静下来,立刻红着眼睛看向宋楚新道:“叔父,这就是你的孝顺?!你是故意弄这么个人渣来咱们家,还带到二门里头来恶心祖母的么?
她老人家一生清正,今儿为了我特意请家里的人过来吃个饭,你就这般见不得她对其他人的看重,要这样气她?她老人家若是有个什么不测,我跟你们没完!”
她一边说一边哭,偏生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清楚,显然是气极怨极。
宋楚新见老夫人晕了,已经慌了手脚。
原本是设计好让老夫人过来就面对着宋锦宁与人有私的事情,才好说被宋锦宁气晕了。
怎么这事儿就掉了个个儿呢?
且这个宋锦宁现在竟然反咬一口。
宋家这些旁枝本来就眼红他得了宋楚新的爵位,她这话一出,立刻将他至于众矢之的。
宋锦宁却不等他有任何反应的时间,她一面让人去拿东西来抬老夫人,一面看向人群当中一个已经年近花甲的老人,“二叔祖!这里您最年长,祖母也一向说您待人赤诚,我眼下只信得过你。
麻烦您老人家主持个公道,将那贼子好生看起来,今儿这事儿,还得给众位婶娘伯母一个交代。”
被宋锦宁指定的宋家二房老太爷宋源二话不说站了出来,挺直了腰背道:“侄孙女儿见外了,这样的事儿,我瞧见了,难道还能撒手不管不成?你只管交给我。”
宋锦宁又指挥素鸢去请大夫过来。
宋楚新一见就怒了,“宋锦宁,你这是什么意思?侯府还轮得到你来当家了么?”
宋锦宁已经扶着老夫人上了肩舆,她冷笑地看着宋楚新道:“我可以不当这个家,但是祖母的事情我不能不管,若是叔父这个时候阻拦,我现在就带着祖母出府在外头的医馆里治病。”
宋家其他人都是巴不得看热闹不嫌事大,更是巴不得老夫人和这个继任的忠勇侯之间生出龃龉。
既然宋岐山没了,侯府这么大的家业,按道理就该拿出来分一分,凭什么就给宋楚新一个人得了好处。
所以这会儿一个两个的都站出来力挺宋锦宁。
宋楚新被气得脸色铁青,宋锦宁将事情粗粗地布置了一下也不停留,随着老夫人一起到了延鹤堂。
前世祖母自打晕倒直到被她那碗毒药喂下去,一直都没醒。
如今既然知道是中毒了,宋锦宁便知道这毒怕是霸道得很,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给祖母解毒。
想到是毒药,宋锦宁的手就忍不住发抖,她抓着祖母苍老的手,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地盯着祖母的脸。
她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祖母了,自打祖母过世之后,她的人生就是一片化不开的晦暗,而她就像是一片浮萍在这片灰暗中浮浮沉沉。
于她短暂的一生来说,她所有的快乐时光都是在祖母身边的时候。
一定要救祖母!
这个念头一起,宋锦宁脑海里立刻想起一个人来。
外面的大夫来得倒是及时,和前世一模一样,什么气血上涌,年纪大了,分明就是前世说的那一套。
随便将大夫应付走,外头已经吵成了一片。
宋源年纪大嗓门也不小,加上好不容易可以在宋楚新面前充长辈,这会儿恨不能让全府的人都听到他训斥的声音。
“不是我说你,过继的侄儿!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可弄明白了没有?
大嫂那是为了给宁丫头做脸才请的我们这些人来,你就找了那么个玩意儿上桌?还差点儿污蔑宁丫头跟那个混账玩意儿有私?
你的脑子是被猪尿浸透了吗?眼下把大嫂气成了这样,你不思量着满京城请名医过来,还杵在这里做甚?”
宋楚新这个时候挂心的是屋子里老夫人的情况,挂心那大夫的说辞,哪里有心思跟宋源掰扯,因而语气也不好,“今儿是我做事儿不经心,但是现在这是我们侯府的内务,二叔还是请回吧!”
“你说回就回?”这宋源可不是一般人,年轻的时候,也算是京城的混不吝,跟他较上劲儿,说不得明日他就敢躺在侯府门口哭去。
对付宋楚新这样的根本眼睛都不眨一下,“把我支走好继续往宁丫头身上泼脏水?我告诉你,没门儿!今儿我就守在这里,等大嫂醒了再说!”
说完果真让青莺进屋给他拿了把椅子,大喇喇地就坐在了延鹤堂的院子里。
宋锦宁跟青莺叮嘱了两句,然后才找来素鸢,“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府里来来回回跑,可摸清府里的情况了?”
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,宋锦宁也不磨叽,“好,那你想办法带我出府一趟,就现在,不能叫人发现了。”
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,前世大部分的时间也是被齐郁扣在后宅里的,对于祖母的情况,她束手无策,思来想去,也就只能找他了。
素鸢很快找来了马车,主仆俩乔装一番,飞快离府而去。
……
宋锦宁看着面前的青楼,犹豫了一下,还是带着帷帽进去了,果不其然,才到门口就被人拦下了。
宋锦宁随手塞了块银子过去,“这位姑娘放心,家里没有男人在里头,不是来抓人的。”
那衣着单薄的女子颠了颠手里的银子,带她去见了楼里的老鸨。
待听说了宋锦宁的来意之后,老鸨一口回绝,“姑娘也知道那是靖王,他老人家能来咱们这里消遣,已经是我这里的福气了,可不敢动他老人家的逆鳞,送姑娘过去。
说话的时候,老鸨也在细细地打量着宋锦宁。
虽然带着帷帽,可是老鸨的一双眼睛是看多了人的,尤其是女人,这一个打眼,就知道面前女子的不凡。
若是落在自己手里,稍加调教,恐怕就能成红牌,愿意多学两分,当个花魁绰绰有余。
只是老鸨同样也看得出来,这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,不是她们这样的地方能招惹的。
宋锦宁对于老鸨的拒绝毫不意外,她将一个盒子慢慢地递了过去,“只求一个机会,绝对不连累妈妈。”
待素鸢看到自家姑娘穿着楼里侍女的衣服端着托盘,哪怕是她也不由白了脸,与姑娘长到这么大,何时这般出格过?!
宋锦宁却半点儿不慌,她不认识现在的靖王,但是她知道,哪怕是在这样的地方,只要面对的人是他,就不会有事。
屋子里笙歌燕语不断,夹杂着男女调笑的声音。
宋锦宁深吸了一口气,才要推门,就听到里头一道低沉又有些不恭的声音道:“怎么还没拿过来?”
宋锦宁连忙端着东西进去,一眼就看到了主位上的那个男人。
实则哪怕他不是坐在主位上,也很容易叫人立时就分辨出来他的身份,气质上便与在场的人有很大的区别。
赵臻的五官十分立体分明,好似造物主在创造他的容貌时,格外舍得下功夫,只是眉眼之间,有些过于锋利,一眼瞧过来的时候,生生多了几分咄咄逼人之势。
即便此时他怀拥美人,这样的气质也半分不减。
前世第一次见赵臻是在几年后,与那时候相比,这会儿他身上似乎更多两分锐气。
再看到他怀里的女子,心下了然,同她知道的那位靖王一样。
宋锦宁敛下心神,端着托盘往主位上去。
走到一半就被人喝止住了,“往哪儿去呢?!是爷要的酒!”
说话的人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,大腹便便满脸肥肉的样子,左右各搂着一位美人,面带不满地看着宋锦宁。
宋锦宁脚步一顿,浅浅蹙眉,靖王赵臻好酒,尤其喜好这上好的玉泉酒,她方才下意识地就以为这是赵臻要的。
眼看着距离那边不过三四步之遥,却愣生生没办法过去。
赵臻似乎还在与旁边的人说话,准确地来说,是听旁边的人说话。
“喂!说你呢!”
大腹便便的男子见宋锦宁只站着不动,便动了怒,但随即一眼看到宋锦宁面纱之上的眉眼,两只眼睛便放起光来,“哎哟,这倚侬阁里,什么时候多了这样鲜亮的货?怎地还蒙着面纱?叫爷揭下来瞧一瞧。”
那人说着,果真起身要过来。
宋锦宁眸光一闪,随即吓得连忙后退,情急之下,便扭到了脚,当即朝后摔了过去。
几乎是立刻她就抓住了男人的手腕,但同时锋利的刀刃也架到了她的脖子上。
方才还莺歌燕语的屋子里,陡然间一片冷寂。
就连坐在赵臻腿上的女子,都吓得花容失色,站了起来。
宋锦宁抬眼便对上一双冷冽的眼,偏那双眼甚至还含了一丝笑意,“现在……的刺客都是这般模样吗?”
这话像是投进平静湖面的一粒石子,顿时将这方天地的空气重新搅活,众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。
方才那个大腹便便的男子便笑着道:“王爷怕是多虑了,这小女娘连路都走不稳,如何能行刺杀之事?不过确实是规矩不好,惊扰了王爷,还是交由下官来调教调教吧!”
他的语气着实有些过于猥琐,越发惹得屋子里笑声连连。
宋锦宁杏眼里蓄上了泪水,盈盈的目光可怜地看着他,“王爷,奴家……奴家是清白女儿家,只是爱慕王爷才出此下策,奴家再也不敢了,求王爷……”
虽然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,可就这楚楚可怜的眼神也足以勾人神魄。
因赵臻拔刀而起身立于一旁的美人嗤笑道:“花妈妈如今也是越发糊涂了,什么样的阿猫阿狗都敢放进来,真当王爷什么人都能接受么?”
听了美人的话,旁边几个姑娘也笑了起来,“谁不知道王爷来咱们倚侬阁只会找七七姐姐,真是痴心妄想,掂不清自己的斤两。”
“就是,瞧那等笨拙的样子,竟敢肖想王爷,还当着七七姐姐的面儿说出来。”
“……”
美人听到同伴这些言语,很是受用,扭着身子又往赵臻身上靠,“王爷,这丫头瞧着还有两分颜色,既然张大人喜欢,不如就赏了张大人算了。”
说着才发现宋锦宁的手还在赵臻手腕上,登时皱了眉,一把将宋锦宁的手掰开推到一旁,“不要脸的下作小娼妇,还敢上手了!”
宋锦宁没有看其他人,她跌坐在地,一双妙目仍旧盯着赵臻的脸,“王爷,奴家……真的痴心爱慕王爷,只求王爷怜惜些个。”
这句话顿时又引起了哄堂大笑,叫七七的美人笑得差点儿直不起腰,“王爷,这外头对您的传言是不是有误啊!眼下这随便有两分颜色的都敢上前来勾引你了。”
赵臻没有说话,手上把玩着那柄短刀,锋利的刀刃闪着熠熠的光,在光影交错间,他就那般好整以暇地看着那边的姓张的男子起身往宋锦宁走过去。
周围都是女子们的嘲笑声,笑宋锦宁自不量力,笑宋锦宁很快就要落入魔爪,谁都知道这位张大人是最能在床上折腾人的。
“慢着!”
眼看着宋锦宁要被那人伸手抓住,赵臻的声音忽而又懒洋洋地传过来。
七七一愣,诧异地看向他,“王爷?”
赵臻却起身往里头走去,“带去三楼。”
一句话立时让屋子里的人再一次噤声,众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谁也没敢开口说话。
直到赵臻跟前那个叫谈影的侍卫出现,带走了地上的宋锦宁。
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宋锦宁的身影消失,一个个的都没有回过神来。
三楼是赵臻在倚侬阁的住所,只有被赵臻看上的女子才会被带上去,一直以来,只有一个七七,得入这位权势滔天的王爷的眼,上得了三楼卧室里的那张床。
而今日,多了一个忽然出现的少女。
宋锦宁背上出了一层冷汗,心底却越发镇定了下来。
上了三楼,那侍卫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,宋锦宁深吸了一口气,推门而入。
才走进去,就被人掐住了脖颈抵在了门背后,眼前是一双极其危险的眼睛。
“你是什么人?!”
与方才的样子截然不同,此时赵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味道。
宋锦宁感觉自己整张脸都在极速充血,以至于脑袋都快要爆开了,她伸手指了指掐住自己的脖子的手。
对方顿了顿才略微松开了一些,但那只大手仍旧紧紧地掌控着少女纤细的脖颈。
“我叫宋锦宁,”宋锦宁死命地喘几口气,缓过来之后,才认真地看着他道,“十年前,在穆阳城殉城而死的忠勇侯宋岐山,是我父亲。”
赵臻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,但是一双眼睛里多了两分探究。
宋锦宁伸手将脸上的面纱扯了下来,“王爷应该见过先父先母的画像,旁人都说我长得像我母亲。”
似是认真打量了宋锦宁一番,赵臻终于松开了手,背着手往屋子里走去。
宋锦宁终于得了自由,一颗心也略松了松。
方才趁着摔跤的机会,宋锦宁抓住了赵臻的手腕,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,实际上,她的手指一直在飞快地敲击着一种军中常用的密语节奏。
这是宋锦宁很小的时候,父亲教给他的,也是她关于父亲为数不多的记忆之一。
她确信掌握着大启军政大权的赵臻一定会知道这个,至少能给她一个陈情的机会。
“你费这般心思来见本王,所为何事?”
赵臻坐了下来,目光淡淡地扫过少女的脸,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兴致的样子。
宋锦宁这一次端端正正地给他行了一礼,“王爷见谅,以小女的身份,来这种地方着实有些不大妥当,方才……实是无奈之举。
只是家中祖母为歹人所害,正中毒昏迷中,小女实在没有办法,听说王爷身边有一名医,故此才斗胆来求。”
宋锦宁言辞恳切,目光真诚。
却不想赵臻闻言却笑了,“你用什么来求本王?以你那葬送了我大启十万将士性命的败将父亲?”
他言语中的讥讽毫不掩饰,看着宋锦宁的目光也是全然的冷漠。
宋锦宁呆愣当场,完全没有想到赵臻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,这与她印象中的那个人似乎有很大的出入。
宋锦宁更没有想到的是,他竟然会用这样的言语来形容自己的父亲,因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。
“滚!”
似乎耗尽了耐心一般,赵臻将手里的茶盏撂下,起身往里走。
宋锦宁猛然回神,“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!”
然而对方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,眼看着他就要跨入第三道门,身形快要消失不见,她终于大声道:“太原宁化所沙婆岭!”
赵臻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,转头看她。
“只要王爷帮我,我能给王爷想要的东西。”
两个人隔着三道门,宋锦宁的目光一直牢牢地盯在他的脸上,生怕看漏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。
“好。”
终于,她听到稍显懒怠的一声回答。
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字,对于她来说却像是天籁。
眼下只要能救祖母,她怎么都可以。
“要快!”
她连忙补了一句,但是赵臻的身影已经消失了。
宋锦宁深吸了一口气,让自己平静下来。
她应该算是成功了吧!
她可以的!
她不会再如前世那般软弱了!
又立在原地平复了一下,宋锦宁重新带上面纱,眼眸里已经平静如水。
从三楼下来,到处都静悄悄的,看得出来,这是专属于赵臻的地方,没有人敢随便来打搅。
一直走到楼底,宋锦宁辨别了一下方向,抬腿往后面走。
行至一处转角,劲风忽至。
“贱人!”
宋锦宁敏锐躲开刮至面庞的耳光,精准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,然后利落地一耳光回了过去。
果不其然,来人是方才的那位七七姑娘。
大约是没有想到宋锦宁竟然如此有防备,而且还敢还手,她当即便扬起另一只手,“你还敢打……”
话还没有说完便卡在了喉咙里,因为此时她的脸颊上被一根簪子深深地抵着。
“你……你要……”美人七七一下子慌了神,“你这个贱……啊……”
锋利的簪子刺破美人的面颊,鲜血珠子一般地蹦了出来,宋锦宁的声音冷得没有一点儿感情,“你再叫一句,我划烂你的脸!”
美人七七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女子,是真的不在乎她倚侬阁头牌的身份。
“滚!”宋锦宁一把将她推开,寒冰一般的冷眸扫过她,“没有下一次!”
这是在倚侬阁,七七是这里的头牌是面对宋锦宁的警告,她竟然真的完全没敢出声。
因为她从方才面前女子的眼神里,看到了骇人的杀气。
七七眼看着宋锦宁一步步走出去,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。
而此时三楼的窗边,同样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。
“王爷。”谈影悄无声息地出现。
赵臻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,收回视线,“查清楚这个叫宋锦宁的。”
初时楚楚可怜矫揉造作,方才在屋里又那样真诚恳切,转眼却是这般狠辣果决,半日之内,三幅面孔,怎么看都不是个简单的。
赵臻面无表情,眼里却似有不喜。
“那周大夫……”
“自然要去一趟,”赵臻甩开衣袖,背着手下楼去了,“忠勇侯府多少年没热闹过了。”
倚侬阁的门口,素鸢见自家姑娘安然无恙出来,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了。
“姑娘,你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呀?!”
看着她着急的样子,宋锦宁伸手将她落在腮边的发丝勾到耳后,温声笑道:“素鸢,你信我吗?”
“姑娘说什么胡话呢!”素鸢闻言笑着道,“我这一辈子都跟着姑娘的。”
一句话差点儿叫宋锦宁没绷住眼泪,她又想起了那年素鸢笑着跟她告别的样子。
宋锦宁努力扬了扬嘴角,在素鸢脸颊上揉了一把,“嗯,我不会再叫别人欺负你们。”
素鸢不明白自家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,但见她没有要解释的样子,只好一头雾水地跟着回去。
才到延鹤堂门口,就听到里头闹起来了。
嘈杂的人声中,只听到姚氏呵斥的声音又尖又利,“真真是反了天了,我倒是要去问问你们姑娘,母亲晕倒到这会儿了,不让进药,是要生生逼死母亲吗?!还不赶紧让开!”
相比之下青莺的声音就弱了很多,但语气却很坚决,“奴婢不能让您进去,老夫人病因不明,不可胡乱进药。”
姚氏这会儿已经气急,宋源那个老不死的,拦着一下午了,愣是没让宋楚新进延鹤堂,这会儿她借着送药的名义过来,竟还被个丫鬟拦着。
更何况这里还这么多人看着,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脸面都不知道往哪儿放!
这会儿看着青莺油盐不进的样子,哪里还忍得住,当即便一一个耳光甩了过去,“贱婢!真给你脸了!”
“住手!”
宋锦宁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,将所有看热闹的目光一下子就吸引了过去,“我的丫鬟还轮不到旁人来教训!”
姚氏不甘地停下手,转过身便见着宋锦宁冷漠地扫了自己一眼,眼神中没有半点儿尊敬,一副完全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。
这个态度着实刺激到了姚氏。
她心里清楚,自家这个爵位是从宋锦宁父母手里捡来的,就好似平白低了她一头。
再加上爵位给了宋楚新,她却没有诰命的敕封,谁见着她也都是称一声“太太”而不是“夫人”,越发让她心里怄着火。
她当下便冷笑道:“二姑娘这是打哪儿来呢?母亲还在屋子里头躺着,二姑娘倒是自去快活了。”
她又指着青莺道:“大伙儿都看见了,你这个丫鬟一直拦着,不让我进去伺候母亲用药,是想要害死母亲吗?”
宋华婷也痛心疾首,“妹妹,祖母她老人家可是最疼你的呀!你怎么这么狠心?都晕倒了还不喝药,这……不是要了她老人家的命么?!”
宋家众人也都纷纷指指点点,责备起宋锦宁来,哪有这样不给病人喝药的!
宋源威风了一下午,这时候也站在了宋楚新一边,“宁丫头,你让个丫鬟带着人拦门是什么意思?你祖母病成这样,可经不得耽搁。”
其实不说这些人,便是听了宋锦宁的话拦在门口的青莺等人,其实同样也没有明白她是什么意思。
“看,也怪我没有把话说明白,”宋锦宁幽幽叹了口,“大家不知道,此前祖母在老家的时候,误食了一种有毒的果子,当时虽然治好了,但实际上体内还有毒素。
大夫说若是再遇到受刺激晕倒的事情,千万不可马虎,一定要将那毒去了才行,乱吃药可能会坏事儿。”
她说这话的时候,朝青莺使了个眼色。
青莺立刻拉了拉一旁老夫人跟前的祝嬷嬷,两个人同时点头道:“对对对,好几年前的事儿了,一直没找到法子。”
宋锦宁的视线扫过姚氏身后仆妇端着的那碗药,“昨日叔父请来的这个大夫显然医术有限,竟连这个都没有看出来,如此庸医开出来的药,我怎么敢给祖母喝?你说是不是?婶娘。”
众人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事儿,一时间都愣住了,不知道哪边的对错。
姚氏自来没听过这回事儿,如何能信,可眼下老夫人还晕着,这事儿也没法对证,她便冷笑道:“庸医?你是大夫还是人家是大夫?
你一直在老家,自然也不知道这刘大夫,在京城都是排得上号的,你叔父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将人家给请了过来。
如今人家开了药,你不但不让母亲吃,还要质疑别人的医术,那你倒是告诉我,现在母亲已经这般躺在床上了,你打算怎么办!”
“是啊!总不能要去宫里请太医吧?”
“这太医哪里是我们能请过来的?”
“不说医术好不好,首先人躺在床上,总得要治吧!”
“……”
众人七嘴八舌,都是对宋锦宁的不满。
这群人的想法不难猜,无非就是想要在忠勇侯府分一杯羹。
爵位早已定下,分不走。
可谁都知道,老夫人手里握有大笔财产。
继子能有多亲厚的感情?趁着老夫人还在,他们来道一道当年情分,多少还能分点儿肉吃。
可若老夫人两脚一蹬去了,那这忠勇侯府就彻底跟他们没了关系。
所以,别的都不重要,先让老夫人醒过来最要紧。
姚氏见大家的口风转了,便讥讽道:“既然二姑娘信不过我们,那我也管不了了,若是真出了事儿,大不了我们夫妻给母亲填命去!
大家也不要拦着,或许,咱们二姑娘真有那等人脉,将宫里的太医给请过来呢!”
宋锦宁一个刚从乡下来的黄毛丫头,府里的路都还没摸熟,能请什么大夫来?
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怀疑她么?
看谁耗得过谁?
她就等着宋锦宁来求她!
到时候可就别怪她不客气,将今日的事儿抖出去,看看将来还有谁敢要她。
所以干脆就招呼众人用晚膳,美其名曰一起做个见证。
宋锦宁也不理会,径自进屋去守着老夫人,同时让素鸢守在门口,等人到了带进来。
素鸢不知要守着谁,但只管听自家小姐吩咐。
祝嬷嬷刚刚配合着宋锦宁说了谎,那是忠心使然,这会儿却是心里有些打鼓,“姑娘,老夫人总不能真就这样躺着吧?”
宋锦宁这会儿正在努力回想前世的事情。
祖母出事后,她一直被禁足在葳蕤轩,但是府里的事情她却并非完全不知。
她记得祖母安葬之后,宋楚新很快就得意了起来,首先得了个实缺,具体什么官职她记不得了,只感知道侯府变得越来越热闹,来往的人也越来越多。
甚至后来还搭上了齐郁。
那可是当朝首辅!
此时的宋楚新只是个空有爵位的闲散人,与齐郁之间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。
他靠什么勾搭上齐郁?
思量了一会儿,便想到了关键,“嬷嬷,祖母的账是不是您一直在管着?能否给我看看?”
祝嬷嬷是看着宋锦宁长大的,如同自己孙女儿似的看待,虽不知她忽然要看账做什么,但也没多过问,“老奴这就去拿。”
“另外,”宋锦宁连忙又道,“咱们南边儿带来的几个身上有功夫的,这几天警醒着点儿,把延鹤堂一定要守牢了!”
祝嬷嬷见她说得认真,也不敢掉以轻心,连连点头道:“好,老奴这就去吩咐。”
管家理账之事,祖母教过宋锦宁,她略略一看,就知道问题了。
忠勇侯府这么多年的积累,资产自然不少。
可在祖父手里就已经分了家,而后所有的积累都是宋锦宁父母的私产,宋楚新得到的只有爵位以及公账上的一些资产罢了。
而他每年竟花费那么多给祖母送礼,孝心是表了,但未免太过。
这里头一定有问题!
待看到近期延鹤堂的支出,她越发肯定了这一点。
或许,宋楚新当真有迫不及待下手的理由。
宋锦宁越发紧张小心起来,她必须要救下祖母,必须!
而姚氏这个时候则信心满满地带着一帮人等着看笑话,期间还忘各种张罗人送东西往延鹤堂去,表现自己的大度和周全。
眼看着天都黑透了,众人到底还是不放心。
万一老夫人真没了,宋楚新夫妻俩自然要受到众人指责,可他们也捞不到好处,所以便纷纷劝姚氏去延鹤堂瞧瞧。
姚氏哪肯服软,委屈道:“这我能有什么法子呢!终究不是亲生的,做什么事儿都隔了一层,传出去还以为我这个当婶娘的……”
“诶,这话这么说不对,咱们这大家伙儿,都是长辈呢!我们替你担着,直接进去就是了,她还真拦得住?”
众人纷纷附和,只姚氏还在犹豫。
就在这个时候,小丫鬟匆匆来报,“来了来了,二姑娘来了。”
姚氏心下冷笑,看看,还不是得来求她!
只是,求也没有用,老太婆必须得死!
姚氏才要起身,念头一转,又仍旧坐下了。
求人就得要叫她拿出姿态来!
早晚落在自己的手里的贱丫头,还敢跟自己拿乔?
如此想着,她便干脆捧起了一碗茶,和周围人说起闲话来。
“也不知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喜欢闹别扭还是怎地,好似做什么都不对她的意,真真是难。”
众人松了一口气,见宋锦宁竟是个绣花枕头,自然犯不着为了这么个不中用的毛丫头得罪姚氏,因而这会儿都奉承了起来。
“嗐,依我看,就是惯坏了,在乡下养得不知礼数,瞧瞧咱们大姑娘,不也一样的年纪,知书达理,又温柔可人,哪里像她?”
“就是就是,听说前段时间江家老太太还打听来着?”
宋华婷就在母亲旁边站着,闻言立刻羞红了脸。
那可是江家,户部侍郎府上,跟齐相国府上还有亲!
一般人哪能高攀得上。
姚氏听了这话,越发得意,只是这事儿还没个准信儿,她也不得不假意谦虚了两句,“哎呀,大嫂这事儿可不能乱说,人家哪里瞧得上咱们。”
说是这么说,可脸上那副样子,分明是十拿九稳了。
这些年,瞧着风光,可是为了搭上这些人脉,都不知道送了多少银钱。
要不是眼看着窟窿补不上,老太婆又手紧,也不至于这般着急。
吏部那边日前也走通了,只等老太婆一蹬脚,填平了账目,再上下打点一番,升上去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,自家女儿再嫁去江家,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。
这边奉承得热闹,忽有人道:“不是说过来了么?怎么还不见人?”
姚氏冷笑,这会儿知道没脸了?不敢进来了?
她犹自坐着,方才传话的小丫鬟便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,满脸惊慌道:二姑娘她……接了个大夫去延鹤堂了。”
“什么?!”姚氏一听立刻站了起来,也顾不得其他人,拨开众人便往延鹤堂跑。
旁人不知道老夫人是怎么回事儿,她心里还能不清楚么?
也不知道这个宋锦宁是从哪里请来的大夫,若是发现老夫人是中毒的话……
想到丈夫离开之前的交代,姚氏的脸色有些发白。
宋华婷在最开始的惊讶之后,连忙大声道:“这个二妹妹也真是胡闹。不把祖母的身子当一回事儿。
刘大夫这样的名医不相信,反倒去相信这种赤脚郎中,万一真出了事儿,可就来不及了。”
众人都认定宋锦宁什么也不知道,听到这话都慌了神,纷纷跟着姚氏母女赶去阻止。
堪堪到了延鹤堂,就看到素鸢那里拿着一根长棍,拦在了正屋门前。
屋子里亮着灯,从影子上看,那个还没有见着人影的大夫已经在开始给老夫人医治了。
姚氏心慌得不行,当即便冲过去呵斥道:“住手,你这是要害死老夫人吗?!”
还没有到门口,就被素鸢一棍子扫过来,差点儿被那棍子打到身上。
“你……”
姚氏哪里想到宋锦宁的丫鬟竟然敢做这样的事儿,那劲风拂面的时候,差点儿没腿软摔下去。
待被宋华婷扶着站稳了,又觉得分外丢脸,恨不能手撕了面前这丫头。
“宁儿,你这是做什么?!你不要乱来啊!”宋华婷也着急,却还要顾着自己的形象,“这可关乎到祖母的性命!”
姚氏慌得手都在抖,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,立刻喊人,“都还愣着干什么?这若是真给母亲治出个好歹来,谁也别活了!
给我把这个以下犯上,目无王法的丫头拿了,二姑娘这是失心疯了,可不能让她乱来,大家一起进去阻止她。”
屋子里宋锦宁却没心思去关注外头的这些人,此时她一双眼睛只定定地落在给老夫人施针的周大夫身上。
因为太过紧张,额头上竟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。
刚刚已经确定,祖母就是中了毒。
这毒下得精巧,是分批次慢慢地下下去的,且分量拿捏得十分精准。
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一点儿症状都没有露出来,到了那个时候才忽然晕倒。
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,但是这个时候被证实了,宋锦宁仍旧吓得手脚冰凉。
最后一针扎下去,她清楚地看到老夫人的眼睫动了动,一颗心再一次提了起来。
可等了半晌,仍旧没有等到老夫人睁开眼睛,不由紧张问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,还能……”
说到这里忽而顿了顿,声音不由自主就低了下去,带着些许的颤抖,“救吗?”
周大夫闻言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,又仍旧去整理银针药箱,“所幸还来得及,只是这毒也用了有一段时间了,方才施针,只是稳住了心脉,把毒素驱赶出脏腑。
但要真正醒过来,还得先喝一贴药,明儿早上再施一次针,若是醒过来了,连着喝个几天药,也就差不多了。”
这一番话,让宋锦宁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。
才要笑着感激,眼泪就先下来了。
周大夫瞧着她的样子,犹豫了一下,“罢了,省得明儿早上再来一趟,我便在这里守着吧!”
他说着,像是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外面,“方便么?”
宋锦宁也沉了脸,外头已经彻底乱了。
双拳难敌四掌,素鸢一个人对上十几个家丁,这会儿恐怕已经到了极限了。
“方便!”宋锦宁咬牙简短地回答了一句,然后让祝嬷嬷好生看着老夫人,便打开了大门,一眼就看到已经几乎力竭的素鸢。
十几个大男人围着素鸢,竟一点儿上风都没有占到,由不得在场的人不震惊。
待见到宋锦宁出来,姚氏恨得咬牙切齿,“宋锦宁!里头可是你的祖母!你竟然要这样害她,哪怕我不是亲儿媳……”
“青莺,素鸢,去报官!”宋锦宁的神色寒凉如冰,声音里半点儿情绪也没有,“就说有人给忠勇侯府老夫人下毒。”
“下毒?!”
听到这两个字,在场的所有人都面色大变。
宋源急忙道:“宁丫头,你给说清楚,大嫂这是中毒了?什么毒?”
“是啊是啊,宁姑娘,你可要说说清楚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,好端端的,老夫人怎么就中毒了呢?”
姚氏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,宋锦宁请来的这大夫竟然真的诊断出了老夫人是中毒!
老夫人回京没有几日,而且一直在侯府没有出去,若是中毒……
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,略一思量便痛哭了起来,指着宋锦宁道:“宁姑娘,我知道你一直不满我们一家人,好似是我们夫妻夺了你父母的位子似的,你孩子心性我可以理解。
但是你今日竟然能扯出‘中毒’的话来,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吗?!”
宋华婷也跟着痛哭,“妹妹,你这样的污蔑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吧!不说以往四时八节我父母费尽心思给你准备礼物。
就说自打你回京之后,府里但凡有什么东西,都是先紧着你,我也担心你不习惯,日日相陪,今日你这轻飘飘地‘中毒’二字说出来,可知道意味着什么?”
宋华婷这句话让在场的人立刻意识到,这如果传扬出去,那可是惊天丑闻。
不光是忠勇侯府的事儿,宋家这整个大家族的口碑都要受到影响。
到时候旁人一提起宋家,恐怕就是各种议论,这可是一大家子的事儿。
“这话不能乱说啊!好好的怎么可能是中毒?”
“这个大夫有问题吧!该不会是故意坑钱的吧?”
“小姑娘家家的,怎么能这般恶毒,这般栽赃?”
“……”
宋源当即以长辈的姿态站了出来,严肃道:“宁丫头,你方才说的这个话,我们权当没听到,不与你小孩子计较。
你还是赶紧将你请的这个赤脚郎中送走,别耽误了给大嫂诊病才是。”
有了宋源这句话,姚氏才稍微松了口气,和女儿对视一眼,轻轻点头。
宋锦宁眉头紧皱,看着外头这一圈名义上是一家人的这些个面孔,心里说不出的发寒。
明明自己已经说祖母是中了毒,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,竟然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姚氏那一边。
她这才猛然惊觉,她与祖母在这个曾经的家里,是如何的孤立无援。
宋锦宁咬了咬牙,她今日哪怕是死在这门口,也一定要叫周大夫把祖母给救回来。
心里情绪起伏不定,宋锦宁的脸上却越发冷静,她仍旧是那般寒凉的声音,“方才不是婶娘说的,我有本事自己去请大夫么?怎么,现在这是生怕我请来的大夫将祖母医好了不成?”
“大夫?!”姚氏面露讥讽地指着出现在宋锦宁背后的周默柏,“请问你请的这位大夫如今是在哪一家医馆供职?行医多少年了?京城荟医馆有没有你的名字?”
周默柏看了一眼眉眼坚毅的宋锦宁,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。
他并非没有见过后宅的阴私,但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为了祖母这般强硬地与这么多长辈对抗,看着着实叫人有些心生不忍。
他略思量了一会儿才微微一笑道:“老夫不才,行医已有三十年,并无固定医馆供职,也未曾给荟医馆递过名帖。”
这话不就坐实了他是宋锦宁请来的赤脚郎中么?!
一干人等立刻议论起来,都认为宋锦宁过于胡闹,宋源指着宋锦宁怒喝道:“你这个混账东西,老夫人的身子也是能这般慢待的?!”
姚氏立刻嚷道:“还不赶紧去把刘大夫给请过来,再迟了,怕是都来不及了。”
宋锦宁立刻让里头的青莺将大门给关上,然后自己站在门口,分外强硬道:“我若今日不让呢?”
姚氏尖声道:“大家可都看到了,这个孽障竟然想要谋害老夫人,连大夫都不给老夫人看,可不是我这个做婶娘的狠心,来人呐!把二姑娘给我押回葳蕤轩,没有我的命令,不得走出来半步!”
来了么?
前世的手段终究还是会来么?
宋锦宁冷笑道:“好啊!只管抓,真以为我只是请了周大夫过来么?”
这话让正要上前的几个家丁愣了一下,纷纷看向姚氏。
姚氏也没有明白宋锦宁这话,“你什么意思。”
“实话告诉你,我今日下午出去了一趟,不光是请了周大夫,而且还拿了祖母的帖子去了衙门备案,怀疑有人谋害祖母。
你现在尽可以把我关起来,等回头祖母若真有点儿什么事儿,你们一个都跑不掉,官府自会给祖母一个公道。”
为了镇住这些人,宋锦宁也没有办法,只能扯谎。
“你……”姚氏听到这话差点儿没站住,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。
宋老夫人是超一品的诰命,满大启掰着手指头也找不出几个。
更何况还有宋岐山夫妻两个为国捐躯的事儿,若是真的出了事儿,又有官府的案底,恐怕当真要闹大。
到时候……
“给我把这个搅家精抓起来!”
人群后头忽然传来一声爆喝,宋楚新满脸愠色地走了过来。
经过姚氏身边的时候,狠狠地瞪了她一眼,显然是责备她将事情办成这样。
宋楚新走到宋锦宁面前,忽然毫无征兆地一巴掌打在了宋锦宁的脸上,“我宋家这么多年,还从来没有谁,会往官府去给告自家的,祖宗八代的脸都给你丢尽了!”
这一巴掌来得又快又急,素鸢一直防备着那些个要冲上来的家丁,一时间竟也没有护住。
他一个大男人,又是用了十分的力气,宋锦宁扶着一旁的门框才堪堪站稳,嘴角却是溢出了一丝鲜血,细嫩的脸颊上,更是立刻现出了几个指印。
周默柏就站在宋锦宁的旁边,看着她明明娇小在此时却显得分外倔强的身姿,不由皱紧了眉头。
宋家其他人也没有想到宋楚新会打人,一时间都面面相觑起来。
不管怎么说,宋锦宁也是宋岐山的独女,宋楚新动手打她,着实有些太过分。
只有姚氏母女面露欣喜,深觉出了一口恶气。
素鸢当即便要冲过去跟宋楚新拼命,却被宋锦宁拉住了。
她这个时候竟显得十分淡定,甚至有些冷静得可怕,“怎么?这就藏不住心思着急了?
你是怕极了祖母会醒过来是吧?这样你就没法得到祖母手里的私产了,是不是?”
宋楚新哪里知道宋锦宁竟然一句话就说破了他的心事,脸上一时间竟没有绷住。
“私产”两个字却触动了宋家其他人的神经。
今日这一伙人到这个时候都还在这里看热闹,不就是为了老夫人手里的那些东西么?
一时间大家都议论起来,对着宋锦宁和宋楚新指指点点。
宋楚新越发恼恨,当即又抬起了手,宋锦宁立刻尖声道:“你接着打!最好是现在打死我,我父母死在穆阳城,我死在你手里,我倒要看看,这天底下的人会如何议论你这个新任的忠勇侯!”
“忠勇侯”三个字,宋锦宁说得尤为咬牙切齿。
宋楚新一时间竟被她此时的气势给拿捏住了,那一巴掌是如何也落不下去。
他竟没有想到,这个从回到京城之后,就一直乖乖巧巧的小女娃竟然有这般算计和魄力。
“来人,送二姑娘回房!若有阻拦,直接打死!”
说着他转身对其他人道:“京兆府衙那边,我会去销案解释,刘大夫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医,也一定能将母亲治好,多谢大家今日的支持。”
宋锦宁咬了咬牙,知道宋楚新是打定了主意,一定要祖母的性命,她只恨自己此时的力量太过于弱小。
可是她今日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护住祖母,她转向一旁的周默柏,“周大夫,麻烦您一定要治好我祖母,我不会让他们进去的,哪怕是死,也一定不会!”
周默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叹了口气,“宋姑娘不必如此,你应该知道,哪怕你不这么说,我也会帮你。”
他说的是“帮你”,而不是“救人”。
宋锦宁终于放下了心,周默柏是赵臻的人,不可能一点儿手腕都没有。
宋楚新却没有理会他们的对话,他眼下只想把这个贱丫头抓起来。
他没有机会了,这些年为了挣一个前程,为了与那些上位者打好关系,他早就已经掏空了家底。
而除此之外,还要孝顺老太婆,讨好这个贱丫头。
原以为老太婆回了京就该将她那些产业交到自己手里,毕竟他可是结结实实哄了她们祖孙这么多年。
所以,为了跑通上头的关系,他干脆在外头用侯府的名义借了几笔钱,这才终于搭上了江府这条线,也得到了吏部的准确消息。
哪里知道,这老太婆一心只有自己的孙女儿,那些个私产竟然都想留给宋锦宁这个贱丫头。
眼看着还款的期限就要到了,他根本就凑不出钱来,只能先送老太婆上路了。
宋楚新早就已经想好了,贱丫头出身可恶,但凭着那张脸,着实是一件趁手的工具,说不定就能当成自己往上爬的垫脚石。
这个贱丫头竟然敢坏他的好事,那就别怪他不客气。
宋锦宁让青莺开了条门缝好叫周默柏进去,谁知一旁的人却一直不动。
眼看着那些人靠过来了,宋锦宁大急,“周大夫,求您!”
“宋侯爷,”周默柏忽然开口,却是对着宋楚新,“难不成在您眼里,摆平了京兆府尹,今日的事情就万事大吉了?”
宋楚新没有想到这么个江湖郎中,竟然还有话说。
看也不看他,直接对自己手底下的人道:“把这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捆起来,严加审问,是受人指使也说不一定!”
“侯爷好大的威风,身上带着侯爵,难道竟然不知私设刑堂是什么罪名么?”
然周默柏的话,没有任何人听,两个家丁上前,轻轻松松地就将他两只手给反剪住了。
其他人的视线也只落在还在门口与其他家丁对峙的宋锦宁主仆俩。
宋锦宁不由大急,素鸢已经累极,恐怕撑不过多久,她又没有半点儿武功,这如何能拦得住?
就在万分焦急的时候,只见大管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。
“老爷,谈大人来了!”
“谈大人?”宋楚新皱起眉头,正是要紧的时候,哪里有什么心思应酬,当即满脸不耐烦,“什么乱七八糟的谈大人?”
“就……王爷跟前的神枢营指挥使谈大人!”
这话一出,满场都安静了下来。
神枢营指挥使?!
那可是王爷跟前一等一的心腹!
宋锦宁连忙去看周默柏,但见对方老神在在,好似半点儿也没有被人辖制住的窘迫。
说话间,谈影就直接过来了,身后跟着几个带刀侍卫,一个个面色凝肃、龙行虎步,现场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。
宋楚新何时见过这般要紧人物,两只眼睛都有些放光,搓着手上前舔着脸笑道:“这么晚了,谈大人怎么来了,难不成是王爷……”
谈影却理都没理他,直接朝老夫人屋子的方向道:“王府里还等着先生去诊脉,王爷问怎么还不过去?”
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转向刘大夫。
一直在一旁带着的刘大夫受宠若惊,连忙扛着药箱小跑着上前,“小人自中午便未回医馆,着实没有收到消息,竟差点儿误了王府的事儿,这便跟大人一块儿过去。”
岂料才将将走到谈影跟前,后面的侍卫却忽然拔刀,横在了他面前。
那刘大夫惊出一身冷汗,其他人也猛然惊醒似的,吓得尖叫连连,一个个都缩了起来。
谈影看也没有看那刘大夫一眼,目光扫过一圈,最后落在周默柏的身上,“不就是给个老人看病么?怎地要这么久?王爷都已经问了两回了。”
然后才像是看到周默柏被人押着的一双手,“这是怎么回事儿?看病给自己看成贼了?”
众人这才惊觉,谈影竟然是来请这位周大夫的!
宋楚新看了看周默柏,又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谈影,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,“谈……谈大人是来请他的?”
谈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,“不然是来请你的么?”
常年带刀行走于宫禁之内的人,身上自带一股杀气,宋楚新下意识地就缩了一下脖子,再也不敢仰视,“大人……说笑了,只是没有料到……”
后面的话他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。
虽然心里十分惊慌,却本能地让自己的人松了手。
周默柏神情间仍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,揉了揉自己的两只手,脸上还是那般恬淡的笑意,“本来想着在这里等老夫人醒过来之后再回去的,既然王爷挂心,那……”
他说着才转向宋锦宁,“宋姑娘,明儿一早,我再来替老夫人施针。”
宋锦宁直到这个时候,一颗心才算是彻底落定,自然连连点头,“劳先生费心。”
周默柏才要走,忽然又停下脚步,打开自己的药箱,翻出一只小瓷瓶来,“宋姑娘脸上落了伤,还是要注意一些,此药是我亲手调制,于活血散淤颇有效验,让你的丫鬟帮着上一下吧!”
谈影的目光这才扫过宋锦宁的脸,下午在倚侬阁还那般张扬利落,竟然被人打了?
宋楚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,宋锦宁脸上的伤,这会儿可是明晃晃地摆着的罪证。
他作为宋岐山爵位的获得者,当众掌掴宋岐山独女,这事儿传出去,恐怕会引起不小的议论。
他嗫嚅着嘴唇,想要找补一二,却发现他们根本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自己。
宋锦宁连忙感激接过药瓶,又行了一礼送他们。
一直等谈影他们身影都消失不见了,在场的人还一个个地都回不过神来。
姚氏和宋华婷在一处,脸色一片煞白,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谁能知道宋锦宁找了个大夫过来,竟然是与王爷相熟的?
宋楚新作为侯府的主人,这个时候自然不敢怠慢谈影,已经跟着送了出去。
在场只剩了姚氏母女和宋家本家的亲戚们,这会儿瞬间炸开了锅一般。
既然那位周大夫是王爷的人,其医术哪里还轮得到在场的这一众人来怀疑?
本朝只有一位王爷,就是当今圣上的弟弟靖王。
圣上对其十分看重,首先封地便在产出丰饶的四川一带。
登基之后,更是言明自己只有这一个弟弟,不令其就藩,反倒一直在朝中任职。
如今更是总揽大启全国军政,官至大都督。
且靖王的母亲便是当面宠冠后宫的齐贵妃,齐家五代为相,如今的相国大人,便是靖王的表兄。
这样的显赫地位,当今天下,若称第二,谁还敢称第一?
忠勇侯府请不到的太医,在靖王面前甚至排不上号,就足以说明周默柏的医术了。
便有那心思玲珑的,赶紧过来套近乎,“宁姑娘,这周大夫是你请来的?”
方才的情况,宋锦宁全部落在眼里,这会儿对于宋家这些人一点儿好印象都没有。
更何况她这会儿心里还惦记着祖母的身子,更不愿意搭理这些人,因而只是淡淡地看着姚氏母女,“闹了这大半夜,还要我开口赶人么?”
眼见着宋宴宁竟然跟王府的人扯上了关系,姚氏母女又是心痒难耐,又是无可奈何。
原本想要厚着脸皮问两句,哪里知道宋锦宁竟这般不给面子。
偏生到这会儿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她,便只好说了两句好话走了。
延鹤堂这才终于安静了下来。
青莺连忙过来看宋锦宁脸上的伤,瞧着那肿得老高的样子,两只眼睛立时红了。
宋锦宁看向素鸢,小丫头头发还是湿的,见她瞧过来,连忙笑着摇头,“姑娘我没事儿,就是许久没动过拳脚,有些生疏了。”
祝嬷嬷一把抓住了宋锦宁的手,直到这个时候才敢哭出来。
方才这么多人闹闹哄哄,那都是外人,她是一直陪在老夫人身边的,更是看着宋锦宁长大,心里自然相信宋锦宁。
“姑娘,老夫人这中毒……这……”
怎么能想到呢?
才一来京城,就遭遇这样的事情。
怎么说,这继子也是儿子啊!
宋锦宁回握住她的手,“嬷嬷不要怕,只要清楚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就好了,往后咱多防备,你是祖母跟前最得力的,这个延鹤堂,还得您把着!”
祝嬷嬷用力点头道:“老奴知道的,姑娘放心,您方才吩咐的老奴都已经办好了,延鹤堂这里,那几个后来的,如今都被看牢了。
还有姑娘说的人,老奴方才也布置下去了,都是从前跟着侯爷从战场上下来的,手头功夫没得说。”
刚开始,祝嬷嬷还觉得宋锦宁的这一番布置有些太过,但方才见着宋楚新夫妻两个的样子,她着实吓到了,可不敢掉以轻心。
听到她这话,宋锦宁这才放了心,又转过头吩咐素鸢,“你现在回去好生休息,明儿多拿几吊钱四处走走。
我此前看了,府里还有好些是咱们原来的老人,只是如今都被分配做些边缘差事,你小心些,同这些人打打交道,留意留意,看看哪些得用,记下来。”
由着青莺帮着自己处理了伤,又服侍着祖母喝了药,宋锦宁接着细细思量宋楚新一家人的事儿。
她也不敢离开,就坐在脚踏上守在床边。
今夜注定不宁。
周默柏随着谈影回去,一进书房,便不解道:“药不是早就已经给你了么?这般急吼吼地叫我过来作甚?”
“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。”
坐在书案边的男子,眉眼低垂,视线停留在手上的公文上,“忽然查到,宋岐山似乎还有些东西下落不明,或许那一对祖孙能知道些什么。”
说完好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应,不由蹙眉抬眼,就看到周默柏拢着两只手,抱胸倚在门框上,百无聊赖地看着他。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王爷若是想问,直接问便是,找这样的理由做什么?”周默柏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,往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。
“本王需要找理由?”
周默柏啧啧了两声,“就你这别别扭扭的性子,身子好得了才怪。”
说着便将今晚上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,“啧啧,如花似玉的脸,肿得老高老高,我看着都心疼。”
他一面说,一面拿眼睛去打量赵臻。
却见对方又重新拿起了公文,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。
“诶,你就不关心人家小姑娘的事儿?”
“若不能治好宋老夫人,你也混到头了。”赵臻神色平静,随手批了几个字,扔给了角落里的暗卫。
悄无声息地出现,悄无声息地离开,谁也不知道赵臻身边到底有多少个这样如影子一般的人在。
周默柏不由摇头,“你这真的要孤寡一辈子咯!这么好看的姑娘都入不了你的眼。”
赵臻直接无视他,“查一下宋楚新这个人。”
谈影立刻应声,“是!”
待他离开,赵臻抬眼,发现周默柏还在自己对面,“还不走?”
“我……”周默柏无语看了看他,“我可真是一点儿也看不惯你。”
说着伸手就想将他案头那一大摞公文推翻,但想想这么做的可怕后果,还是作罢,只得愤愤不平地骂了两句才走。
宋楚新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赵臻盯上,此时他只觉得心焦口燥,听到姚氏跟在后头絮絮叨叨地哭泣,直接一个耳光就甩过去了。
“啪!”
姚氏捂着脸想哭不敢哭地看着他,“老……爷……”
宋楚新一双眼睛乌沉沉,像是要吃人似的盯着她,“让你看牢从那个贱丫头,你是怎么看的?!她怎么会跟王府的人扯上关系?!”
姚氏知道这事关重大,也不敢哭,只好弱弱地解释,“着实不知道这丫头如何这般狡猾,从前也没听说过与王府……”
宋楚新的目光让她说不下去了,只好拿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。
宋楚新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王爷不王爷,“老太婆若是没死,我们才麻烦大了。”
姚氏当然知道自己丈夫在外头的事儿,可这会儿她已经是六神无主了,“这可怎么办,要不然……”
她脸上露出了几分阴狠的表情来,伸手比划了一个动作。
宋楚新瞧着她,好半晌才咬牙道:“也只能这个法子了,拖到明儿早上,等那个什么周大夫再来,就真没机会了,不过……
也得先做好准备,也不知道那个姓周的,到底什么来头,若真传到王爷那里去了,也得有个说辞。”
说着宋楚新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,“延鹤堂里的那几个呢?处理干净了没有?东西都清理完了吗?”
问完之后发现姚氏如同一只呆头鹅似的站在那里,登时变了脸色,难以置信地朝她走了过去,“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?”
眼见着姚氏紧张,他恨恨地瞪了她一眼,“罢了,干脆一并解决掉!”
说着也懒得再看妻子一眼,直接出门自己安排去了。
延鹤堂里,除了听宋锦宁的话去休息了的素鸢,其余诸人,都是一点儿睡意也没有。
宋锦宁就一直守在床边,两只眼睛只管看着老夫人。
待到凌晨,外头连虫鸣声都歇了,外头却忽然有了响动。
宋锦宁有些恍惚的神情一扫而空,立刻清醒了过来。
眼见着青莺拎着个包袱从外头悄声走进来,连忙问道:“如何了?”
“果然如姑娘所料,”一向内敛的青莺这时脸上也露出了愤恨的表情,“果然有动静,已经抓住了,这是他们带的东西。”
宋锦宁看着包袱里的火油和火石,用力捏紧了拳头,“都收好,那几个人也都看牢了!”
夏日的曙光来得早,宋楚新站在窗户边一点点地看着天色变白,整个人都颓败了下去。
“老……爷……”姚氏嘴唇颤抖着,喊了两个字之后,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天亮了,延鹤堂那边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。
宋楚新也没有说话,目光有些发痴。
夫妻俩站在书房里,一个比一个看上去颓败。
“周大夫来了!”管家的声音响起,扰乱这一室的宁静。
宋楚新回过神,深吸了一口气,大踏步迎了出去,满脸堆笑,与昨晚上完全两张面孔。
却不料来的不光只有周默柏,还有宋家偏房的那些人。
一个个的簇拥着周默柏,嘴里尽是感激之语,待见着宋楚新,那笑容里便又多了几分看热闹的嘲弄之意。
此时也顾不上面子里子了,宋楚新连忙上前给周默柏深深一揖,“周先生,昨晚多有得罪,万望您莫要一般见识,着实也是担忧家母的身子,不知先生身份,实在是有眼无珠。”
周默柏只是微笑着,并不答话,一路往延鹤堂而去。
宋锦宁见他们过来,淡淡地瞥了一眼宋楚新夫妻,便迎着周默柏进屋。
细细地把过脉后,点头道:“今日的脉象已经平和许多,我再给老夫人施一次针应该就差不多了。”
宋锦宁连声感谢,错眼不见地守在一旁。
素鸢这个时候却是听了宋锦宁的话,牢牢地盯着宋楚新带过来的那些人。
延鹤堂的后罩房里此时还关着那一票人呢!可出不得半点儿差错。
眼见着祖母的脸色看着好了许多,宋锦宁悬了一日的心,终于缓缓落下。
但眼见着最后的一根针拔下,仍不见清醒,又不免紧张了起来。
周默笑道:“莫急,约莫一刻钟也就能醒了,醒了之后把药服下去,就没有大碍了。”
宋锦宁喜极而泣,只连声感谢。
“不过,”周默柏浅蹙着眉头,叮嘱道,“老夫人有了年纪,加上早年心伤太过,伤了根本,切忌情绪大起大落,不然,恐于寿数上有碍。
我再开个温补调理的方子,等此次身体养好了,再按照方子慢慢将养。”
宋锦宁连连点头,又是好一番感激。
祖母的身子,宋锦宁比谁都清楚。
宋老夫人年轻时,丈夫远在边关,她一人顶着巨大的压力操持着侯府上下,耗费了心血不知其数。
才将将日子好过了一些,丈夫战死。
等眼看着儿子成亲生子,有了孙女儿,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。
穆阳城上,忠勇侯夫妇殉城,对于其他人来说,只是一则悲壮的故事。
可在宋老夫人这里,是永世难平的心伤,也是从那个时候起,一向刚强的宋老夫人支撑不住,身体开始垮了。
宋锦宁想到前世祖母最后的下场,越发坚定起来。
祝嬷嬷惊喜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,“醒了醒了,老夫人醒过来了。”
宋锦宁一转眼,果然看到祖母眼睫颤抖着,似乎费了极大的劲儿,才终于睁开了眼。
哪怕极力控制,宋锦宁的眼泪,还是自有主张地滚了下来。
她已经隔了十年没有见到祖母了!
老夫人醒过来似乎有些茫然,待看到宋锦宁,眼神才慢慢地清明了起来,笑着道:“这傻孩子,好好的哭什么?!”
一旁已经收拾好打算离开的周默柏适时提醒,“老夫人这才刚醒过来,身子还虚弱着,看顾的时候注意些,千万记得避免情绪大起大落。”
宋楚新见老夫人已经醒了,心下已经凉了半截,待听到周默柏这话,当即便点头道:“周先生说的是,眼下还是注意着些,尽量静养为宜。”
宋锦宁瞥了他一眼,微微蹙了眉,但也知道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。
“祖母,您现在觉着怎么样了?可还有哪里不舒服?”
老夫人蹙眉想了一会儿,疑惑道:“我这是怎么了?这是……什么时辰了?”
宋锦宁还没有开口,宋楚新便立刻上前,亲手倒了碗茶奉上,“母亲您的身子忽然出了些状况,已经昏睡了快一天一夜了。
儿子不孝,找来的大夫着实不中用,到底还是宁儿妥当,请了周大夫过来,这才妙手回春,宁儿守在这里也一天一夜没合眼,要不然,让丫头先去休息会儿,这里儿子来吧!”
宋锦宁才要拒绝,老夫人便有些埋怨道:“你这孩子,原本这段时间你就水土不服一直病病歪歪的,要孝顺也不是这么个孝顺法子,赶紧去休息。”
说着不等宋锦宁开口,便唤青莺,“快些带你们姑娘回葳蕤轩安置,我这儿多的是人伺候呢!”
听到宋老夫人的声音,其他人也都纷纷挤了过来,一个个的嘘寒问暖,淌眼抹泪。
宋锦宁不由大急,偏生宋老夫人一向不愿意失礼于人前,并不肯开口赶人。
祝嬷嬷便朝她摆了摆手,“姑娘只管去,老奴在呢!”
看到祖母眼里的担忧,又想到方才周默柏的话,宋锦宁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。
只好叮嘱了祝嬷嬷一番,又留下青莺打探消息,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。
可这个时候,她哪里有心情去睡觉?
只坐在桌边等青莺的消息,谁知竟坐着睡了过去。
梦里纷纷扰扰极不踏实,猛然惊醒,却见外头已经日上中天。
担忧祖母的身子,又担忧宋楚新生出什么新的手段,宋锦宁又火急火燎地往延鹤堂赶去。
才进门,就见一群人正围着祖母,七嘴八舌地说些什么。
宋楚新弓着腰,脸上全然的恭敬愧色。
宋锦宁不由皱紧了眉,祖母这才刚醒,如何能经得这般吵闹?
走近了,便听到众人七嘴八舌地指责咒骂。
宋老夫人疲惫地坐在中间。
待听清他们说的话时,宋锦宁大吃了一惊,“什么?!”
“呀,宁姑娘来了,”有人立刻招呼她,“昨儿可真亏得宁姑娘,要不然,可真要误了大事儿了。”
宋锦宁还未说什么,宋楚新“噗通”一声就跪下了,左右开弓,结结实实扇了自己几个巴掌。
一旁的姚氏和宋华婷也连忙跟着跪下了。
这般干脆利落,将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。
老夫人也给吓着了,连忙道:“你这是作甚?!”
“母亲,都是儿子糊涂!”宋楚新痛心疾首一脸后悔懊恼,“昨日若不是宁姐儿,还不知道会酿出多大的祸事来,儿子竟然……竟然还……还打了宁姐儿,儿子真的都没脸见你,没脸见宁姐儿了。”
说着又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,这才看向宋锦宁道:“宁姐儿,昨日是叔父对不住你,今儿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,叔父给你赔个不是。
你就看在叔父也是担心母亲的身子,没经大脑,一时情绪上头才没了分寸的份儿上,原谅叔父这一回吧!”
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了宋锦宁的身上。
昨日宋楚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打了宋锦宁一巴掌,今儿就轮到他自己了。
虽然面上不显,但众人心里都暗道“活该”,宋锦宁怎么说也是宋岐山的女儿,他有什么资格打人家?
这不,自己就十倍还回来了吧!
宋锦宁也没有想到这宋楚山如此能屈能伸,在这么多人面前,竟半点儿体面也不顾,一时间被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“哎呀,也怪不得侯爷,”到底还是有人出来打圆场,“谁能想到香兰那丫头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情?这不是两厢误会了么?
宁姐儿以为是侯爷要害老夫人,侯爷以为宁姐平白冤枉人,还不给老夫人看病,两个都是好的,说开了就好了。”
“就是就是,要怪就怪那狡猾的贱婢,竟叫她这般死了,着实便宜了她!”
“身边有个这样歹毒心思的丫鬟,也着实可怕!”
“……”
七嘴八舌的言语纷扰,宋锦宁一下子捕捉到了关键信息,“香兰怎么了?!”
她连忙去看祝嬷嬷,后者却无奈地对她摇了摇头。
她这才知道,那个投毒的丫鬟竟然没被看住,不但把证据毁了,还跳了井。
老夫人当即拉了宋锦宁的手,对宋楚新道:“你这成什么样子?还不快起来?!”
宋楚新闻言有些愣神,连忙摆手道:“不不不,母亲,这事儿就是儿子做错……”
“让你起来!”老夫人稍微抬高了些声音,又去叫身边的丫鬟,“把你们老爷扶起来。”
然后才道:“昨日的事儿,我都知道了,我明白你的心急,毕竟你不是我亲生,身上担子重,遇到这样的事儿,难免慌乱紧张。”
说着老夫人又招手让宋锦宁过来,指着她道:“你是宁丫头的叔父,就相当于是她父亲,昨日那样的情况,她又年纪小,你一时情急大家都可以理解。
这般眼巴巴地给她一个晚辈道歉,就很不应该,一家人不说两家话,都是为了我这个老太婆,还有什么结是解不开的?大家说是不是?”
今日过来的这一众人等,一方面自然是来老夫人这里卖好的,另一方面原本也存了看热闹的心思。
但见他们母子俩这般毫无嫌隙,加上又已经查出了凶手,自然纷纷应和,“就是就是,都是一家人。”
眼看着如此一派其乐融融,宋锦宁的胸口堵得发慌。
可为着祖母,却不得不忍下去。
待其他人离开,宋老夫人才拉着宋锦宁的手,细细地端详了一回,然后伸手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,眼里有些心疼,“还疼么?”
昨日宋楚新那一巴掌之后,宋锦宁从头到尾都没觉得如何,这会儿被祖母这么三个字问出来,一下子就感觉心里委屈得发酸。
宋老夫人见她两只眼睛红红,也跟着红了眼,嗓音都变了调儿,“那么小一个在我跟前养到这么大,从来没挨过一指头,竟叫他给打了。”
宋锦宁见状,怕勾得祖母伤心,连忙笑着道:“倒也不疼,您看看,这不是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么?”
得亏周默柏的药有奇效,到这会儿就恢复了。
宋老夫人又拍了拍宋锦宁的手,“你也莫要往心里去,你叔父这个人吧!没什么大志向,心气儿也不高,就是有些小家子气。
自打得了这个爵位后,整日里惶惶恐恐的,这些年来,恐怕也没安生几日,倒也不是那般坏心眼儿的人,到底还是一家人,咱们也大气些。”
宋锦宁一眼看到桌上青翠欲滴的几个新鲜早橘,这个时节哪里来的橘子?
还是在京城这样的地方,又这样新鲜。
单从讨好祖母这一套上来说,宋楚新一家人着实挑不出错儿来。
祖母不似自己,没有前世的记忆,宋楚新一家人这么多年的水磨功夫,祖母对他们的信任,也不是一两句话能撼动的。
压下心里的情绪,又服侍祖母睡下了,宋锦宁才冷着脸走了出来。
祝嬷嬷在外头等着,见着她满脸都是愧色,“姑娘……”
“怎么回事?!”
宋锦宁的声音有些冷,祝嬷嬷愧色更重。
“出了内鬼了,那于大水跟着咱们在老家这些年都好好的,也不知道怎么就……跟那位通上气了,香兰就……被放出去跳井死了。”
宋锦宁深吸了几口气,让自己冷静下来,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底,还是问道:“那昨晚上偷溜来的几个也没了?”
“应该是串了口供了,说是来偷东西的,大早上已经叫送到衙门里去了,竟是官府发了文书在追捕的几个盗贼。”
做得如此滴水不漏……
事已至此,多说无益。
等祝嬷嬷一走,素鸢便贴了过来,“如姑娘所料,奴婢都摸清楚了。”
昨晚上的事儿,给宋锦宁敲响了警钟。
如今这个侯府,牢牢把控在他们夫妻的手里,哪怕他们祖孙俩手里有些人,但毕竟是少数。
真有事儿,作用不大.
她得想办法在这个府里建立她自己的势力。
打从老家回来,宋锦宁便让素鸢负责熟悉府里的情况。
昨晚上出了那事儿之后,她吩咐素鸢今儿什么都不用做,只管去找之前府里的老人了解各处消息。
宋楚新信不过侯府的老人,自打他接手之后,从前的仆人都被安排去做一些没有什么油水的边缘差事。
可一个偌大的侯府,哪里有真正完全没有作用的职位?
而且这些人都是在府里做了几十年的仆妇,甚至有些是几辈子的老人了,被宋楚新夫妇如此对待,如何能没有怨气。
眼下看着宋锦宁这个小主人对他们示好,自然有什么就说什么。
“与府里来往的都不是什么真正的有身份地位的,这些年老爷一直在想办法打通上面的关系,但没有什么成效。”
“先头太太手里还有两间铺子,现在都卖出去了。”
“府里头早就已经亏空了,听说还欠外头的钱!”
“就连底下人的月钱,也时常拖欠,年初的时候还悄悄裁了一批人。”
素鸢将得来的各色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宋锦宁,宋锦宁心里便有了数。
这些都只是寻常仆妇知道的,真实的情况,只能更糟。
能让宋楚新下这般狠手的,那就只能说明,债务已经逼到他头上了。
“找几个可靠的,多在府里走动走动,把能收买的尽量都收买了,不要透露出去是咱们的授意,最好是各处都能有个把人,若有什么消息,可尽早知道。”
宋锦宁一面想一面吩咐。
他们祖孙俩如今身在内宅,耳目若不灵通,迟早任人宰割。
趁着宋楚新发不出月例,是最好拿钱收买人心的时候。
再回到葳蕤轩的时候,天已经黑了。
宋锦宁屏退其他人,独自坐在桌前,铺开纸笔。
直到这个时候,她才终于有时间静下心来,整理自己的思绪。
她必须要趁着自己对前世记忆还算清晰的时候,将知道的东西记下来。
关于前世的一切。
而前世,绕不开那个人,那个名字。
齐郁!
两个字落在纸面上,宋锦宁只觉得左手手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。
手上的笔也脱落在了地上。
她撩起左手衣袖,皓腕如雪,行动自如。
半点儿痕迹看不出来。
“姑娘,该用膳了。”
宋锦宁一抬眼,就对上了双燕含笑的脸。
而眼前的这个人,这个画面,一下子让宋锦宁记忆中的某处画面觉醒。
她惊恐地看着对面的人,毫不犹豫地一把打掉了她手里的食盒,“走开!”
哐当!
饭菜碗碟瞬间洒落一地,碎瓷的声音让宋锦宁一下子清醒了过来。
双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吓得立刻跪倒在地。
素鸢和青莺听到动静也急匆匆地走了进来。
“怎么了?姑娘!”
宋锦宁看着她们三个人,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解释。
前世双燕也是如此,端着饭食笑着走过来,青莺和素鸢却不见了。
她吃完了饭没多久就感觉有些不对劲,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。
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如同一只木偶似的被她们摆布着,蒸腾的水汽,鲜花,香炉……
葳蕤轩那个时候已经很久未曾那般精致了,而她如同一件被包装起来的精致礼物。
然后她看到双燕打开了门,默默地退了出去。
昏暗中,那个人来了。
宋锦宁咬了咬唇角,终于冷静下来,这才扯了扯嘴角,上前扶起双燕,“不关你的事儿,是我方才一时走神,想到了此前听过的鬼怪故事,一时间吓到了。”
青莺闻言便笑着上前宽慰双燕,“双燕姐姐莫往心里去,我们姑娘最怕妖精鬼怪了,方才大概是自己吓着了自己。”
双燕抬眼看宋锦宁面露歉意,也终于放下心来,同素鸢一起收拾干净了,重新往厨房去拿晚饭。
“姑娘是太累了吧?昨儿一晚上没合眼,今儿又累了一天,待会儿用过晚膳,早些休息吧!”
宋锦宁闻言看着眼前的青莺,脑子里竟又不自觉浮现她的脑袋支在瓷坛上,双目泣血的样子来。
“青莺……”
才出口两个字,就泣不成声起来。
青莺吓了一跳,连忙过来扶住她,关切道:“姑娘怎么了?”
宋锦宁摇了摇头,伸手抱住她,哽咽道:“我只是高兴,你们都在我身边。”
青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,温声道:“姑娘忘记咱们小时候说的了吗?要一辈子在一起的。”
对于宋锦宁来说,素鸢和青莺虽然是以仆人之名陪在她身边,但三个人却像是姐妹一般长大。
是她前世没有保护好她们,也没有保护好祖母。
“明儿,我们去街上看看。”
青莺笑着道:“好!早前在那边,姑娘就天天想着要逛京城的大街,来了这么久,倒是一次也没有出去过。”
宋锦宁只是笑,没有接话。
这一世,她不能再困在这个宅子里。
齐郁,那个站在朝堂之巅的男人。
终有一天,她要将他拉下地狱!
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压着的事情太多,半夜里宋锦宁竟被风雨吵醒。
迷迷糊糊睁开眼,陡然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,正定定地看着自己。
宋锦宁吓得尖叫,还没有叫出来,就被人捂住了口鼻,那人随即开始解她的衣裳。
不!
宋锦宁瞪大了眼睛看着他,齐郁!
“宁儿这是要躲我么?”他的声音就贴在她的耳边,凉凉润润的,如同一条毒蛇似的划过耳廓,落在耳膜上,重重的擂鼓一般,擂在她的心间,让她整个人都遏制不住地颤抖。
那只遒劲有力的手从她的口鼻移到了脖颈,声音也变得狠厉了起来,“我是不是说过,宁儿这辈子就只能在我身边,哪儿也别想去?怎么这么不乖了?”
剧痛从身体深处传来,宋锦宁的手蓦然摸到了枕头底下的匕首,思绪在这一瞬间清明,她毫不犹豫地扎向此时伏在身上的人。
“我杀了你,我杀了你!”
鲜血喷涌而出,溅了宋锦宁一头一脸,温热的,凉凉的,粘稠的,稀碎的……
杀了他!
杀了他!
宋锦宁不知疲倦似的一次又一次地挥舞着手里的匕首,甚至手腕都似乎快要脱力。
终于,没有了任何动静。
他死了?
宋锦宁有些茫然,然后手腕忽然被谁用力扣住。
她看到了齐郁的笑容,“宁儿想杀我?”
宋锦宁惊恐叫出了声,然后就发现齐郁的面孔变成了青莺和素鸢。
“姑娘!”
宋锦宁对上她们二人担忧的眼,随即才发现,手腕被青莺按住了。
外头的鸟鸣清脆,一声一声自窗户传过来。
天亮了。
“姑娘你怎么了?怎么魇住了?”
宋锦宁抬眼看了一眼床帐,又看了看屋子里的陈设,最后落到两个丫鬟脸上,才轻轻摇了摇头。
原来是梦。
外头日头分明,地上也无半点儿潮湿,何来夜半大雨?
用过早膳,同祖母说了一声,宋锦宁带着青莺和素鸢出府。
马车驶出明照坊,宋锦宁便听到了外头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潮声。
宋锦宁欢喜的心情掩饰不住,只觉得连空气都是香甜的。
没有人能理解她此时的感受,这般堂堂正正地走出大门,于她来说,简直像是一场美梦。
之前去倚侬阁,心里只惦记着祖母的身体,完全没有心思想其他。
但是这一次,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外头的声音。
这是她渴念了十年的自由。
见她高兴,素鸢也跟着欢喜,“姑娘,去哪儿?”
“金明池边,有一座酒楼,去看看。”
青莺和素鸢只当她是馋了京城的美食,欣然前往。
待听得自家姑娘同掌柜问起这酒楼的价格时,两个人都懵了。
“这位姑娘说笑了,”掌柜显然也很惊讶,“我们东家没有要卖这酒楼的意思。”
宋锦宁温声道:“要不然,你帮我问问你们东家,我确实很想要这间铺子,价格高一些都没有关系。”
掌柜上上下下地将宋锦宁打量了一眼,心道这姑娘看着干干净净伶伶俐俐的,怎地这般不懂人情世故?
可面对她那一双盈盈的杏眼,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,“也行,但姑娘可莫要抱太大的希望。”
宋锦宁闻言立刻面露感激,“多谢你,也麻烦与贵东家言明,价钱都好商量。”
待掌柜的出去了,青莺忍不住开口,“姑娘,好端端的,为什么要买这酒楼?咱们也不懂经营啊!”
宋锦宁立在窗边,视线越过金明池的水面,落在不远处的一座宅院。
那宅院傍水而建,周围郁郁葱葱都是繁密的树木,只有站在这座三层的酒楼上,才能看到一二。
那是前世她常常去的地方,也是齐郁专门用来负责招待别人的地方。
她在那儿一点点地失去尊严,也一点点地学会隐忍。
那是她梦魇之处,也是她清醒之地。
“不觉得这里很漂亮吗?我很喜欢。”
这个理由显然有些太过任性,两个丫鬟面面相觑。
角落单独的一间包厢里,掌柜走进去了之后就有些后悔,他是鬼迷心窍了不成?怎么会答应那个姑娘来跟主子提这个。
“外头有位姑娘,说是想盘下咱们这个酒楼,还说价钱好商量。”
这句话说出来,掌柜的自己都想自己掌嘴。
尤其后面那句话,主子是缺钱的人么?
因而在感觉到上头主子暗含威压的目光时,连忙道:“小的这就去跟那位姑娘说。”
“什么人?”
掌柜正要走,闻言停下脚步,恭敬道:“方才小的打听过了,好像是忠勇侯府的姑娘。”
赵臻停下手里的刻刀,沉吟了一会儿,忽然笑了。
“先别答复,就说在考虑。”
掌柜的一惊,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赵臻一眼,又立刻垂下头去,“是。”
酒楼的饭菜只能算中上,至少宋锦宁没觉得如何好吃,但是她们两个倒是吃得高兴,她瞧着也开心。
从酒楼出来,宋锦宁没有直接去后院的马车,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湖边走了两步,让她们先去整理东西。
芦苇青青,已近人高。
站在这芦苇丛里,依稀能见到对面那宅子的灰瓦白墙,却不似方才楼上包厢里那般清楚。
凝神看了一会儿,宋锦宁浅浅一笑,转身离开。
却没有注意到此时三楼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她。
待行至后堂与楼梯之间的位置,忽然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。
熟悉到昨晚上她还在梦里听到。
她控制不住地四肢开始发抖,左手手腕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,偏生两只脚却像是骤然生了根似的,叫她不得动弹。
那个声音越来越近,宋锦宁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,大脑开始慢慢缺氧,连眼前都变得有些花白而不清楚。
忽然她眼角的余光瞥到楼梯地下矮桌上的东西,好像不需要如何动脑,那把宰羊放血用的尖刀就被她抄在了手里。
她看到了那个人的背影,在她塌上第一级台阶的时候,他刚好转过第一个转角。
宋锦宁的目光始终牢牢地锁在他身上,脚步如一只猫一般轻盈。
周围伙计的招呼声,食客的喧闹声似乎都被压缩成了薄薄的碎片,在她身侧掠过,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了那道身影。
近了,更近了。
宋锦宁听到嗡嗡嗡的声音,但更清楚的是自己的心跳声。
她握紧了尖刀的手柄,被手心的汗濡湿,滑滑的有些握不住。
三尺,两尺,一尺,就是现在!
一道疾风骤然而至,宋锦宁还来不及大喊,口鼻便被堵住了,整个人也被拖进了一旁的包厢里,抵在了墙壁上。
她蓦然惊醒,惊恐抬眼,便对上赵臻一双清亮的眼眸。
只是与上一次不大一样,这一次的赵臻看上去没有那么危险。
“王爷?”
对方松开手,宋锦宁下意识地疑惑开口。
赵臻退开了几步,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遍,“没想到忠勇侯府的姑娘,竟会这般尾随男人。”
宋锦宁这才骤然想起,自己的手里还握着那把尖刀,下意识地将它往袖子里藏了藏,这才开口,“我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。”
赵臻已经往桌边坐下了,自顾自地倒了杯茶,“我表哥确实吸引姑娘家喜欢,但本王如果没有记错,宋姑娘好像才来京城没有多久吧?”
听他这话,宋锦宁才反应过来,赵臻是误会她是因为爱慕齐郁才尾随。
这让她立刻有了底气,背都挺直,“这好像也不关王爷的事儿吧?”
“痴男怨女的事情,与本王无关,只不过,”赵臻抬起眼,目光锁在宋锦宁的眸,语气有些散漫,“贵府老夫人,好似已经没有大碍了?”
原是为了这个。
宋锦宁微微一笑,走到桌边与他相对而坐,“我自然记得当日的话,王爷这会儿问我,应该已经派人去过太原府了吧?”
赵臻没有说话,只仍旧凝视着她。
“我那日不过是提了一个地名,王爷便答应了救我祖母,那我猜的没错的话,王爷是不是在找一个人。”
赵臻眼眸缩了缩,好一会儿才道:“本王的优点有很多,可是耐心却不怎么够。”
“林卫,”宋锦宁自然不希望与赵臻交恶,因此这会儿没有任何卖关子的必要,“原朔州卫指挥副使,如今更名林子羽,在沙婆岭一家驿站外卖茶。”
赵臻往后靠了靠,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击着,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。
宋锦宁伸手拎起茶壶,给他杯中续上水,然后起身朝他行了一礼,微笑道:“王爷可以信我,我会是一个不错的合作伙伴。”
“就凭这?”
“我希望不只是这样,”她说着转头看了一眼窗外,“时候不早,我的侍女大概已经在找我了,告辞。”
赵臻却在这个时候出声拦下了她。
宋锦宁疑惑,却见他微抬下巴示意,“从这边走。”
待她走过去,果然见帘子后面有一道暗门。
行过暗门,便是一条下楼的通道,尽头就是后院的一处空屋。
那知道刚要推门,竟遇到了个熟人。
倚侬阁的七七姑娘在这里看到宋锦宁显然也很讶异。
然后冷哼了一声,扭着腰上去了。
原来是来这里会美人的。
宋锦宁不由失笑,这也能遇到。
待找到青莺和素鸢坐上了马车,宋锦宁才感觉到袖袋里沉甸甸的,将那把尖刀扔了出来。
对面的青莺吓了一跳,“这……姑娘哪里来的。”
“碰到伙计让我帮忙杀头羊,实在是太高估我了。”
宋锦宁说着,伸手撩起帘子一角。
马车已经从后院绕出来行至酒楼旁的小道,从这个角度看过去,正好对着方才齐郁进的那间包厢。
赵臻的出现是个意外,可也救了她一命。
鲜少有人知道,看上去飘逸卓绝温文尔雅的齐郁,实际上武功并不弱。
在理智的角度上来看,她方才的行为,无异于找死。
这样的错,一定不能再犯第二次。
齐郁,不是那么好杀的。
待主仆三个大街上逛了一圈,回到府里的时候,天都已经快黑了。
素鸢很快就得了消息,“姑娘,之前那两个掌柜的又来了,到这会儿还没走呢!”
宋锦宁想起自己在祖母账簿上看到的,笑着道:“让他头疼去,我们去见祖母。”
此时的宋楚新确确实实是一个头两个大,眼看着书房里左右各一尊门神似的人物,身为侯爷的他,却是半点儿不敢拿大,反倒陪着笑脸。
“我说宋侯爷,这白纸黑字写着的,您不会是想要赖账吧?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,看您是正儿八经的侯爷身份,才敢冒着风险给您做了这笔交易的,这已经超期半个月了,您这还不给的话,我们弟兄,也就只能用我们的法子了。”
“不不不,吴掌柜,刘掌柜,我这确实是暂时手头吃紧,绝对不是有意赖账,这不是……我们家老夫人……”
“诶?!”那吴掌柜将手一抬,“贵府里的内务,可就没有必要跟我们弟兄说了,我们也从来不掺和别人的家事,今儿你就说,还不还钱吧?”
眼看着宋楚新脸色难看的样子,刘掌柜忽而笑着道:“昨日去清账的路上,正巧碰到了朱家老爷,竟说起侯爷,原来侯爷与朱老爷还有交情呢!
以朱家那样的豪奢,随便拔根毫毛,侯爷这会儿的为难不就解了么?”
听了这话,宋楚新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。
他确实认得那朱家人,但对方竟然想要娶她女儿!
区区一个商户,哪怕再有钱,那终究还是低等人。
这传出去,侯府的脸面要往哪里放。
这两个经纪看着是来催债的,实际上到底拿了朱家多少好处也难说。
要让他将女儿许给朱家,那是绝无可能。
但若是不把钱还上,这闹出来,怕是好不容易有了些影子的缺也补补上了。
正左右为难,宋楚新忽然想到了江家。
“本侯到底在外走动,认识什么人都有可能,但与朱家的关系着实算不上亲厚。
让人家帮这个忙,也着实开不了口。
要不然,还请二位再宽限些时日,过几日就是江家老太太大寿,我这也要预备寿礼,着实是手里有些抽不开。”
听到宋楚新说要参加江府的寿宴,两位掌柜都有些惊讶。
没有想到这已经落寞的忠勇侯府,竟然还与户部侍郎府上有关系。
他们这些人,最要紧的是赚钱,最不愿意招惹的就是上头的人。
更何况,往来的人若是权贵,与他们这般营生,大有益处。
因此一下子就转变了态度,“既如此,我们也不是那等不讲情面的人,那便再宽限十日,十日后我们再来。”
送走了两位掌柜,宋楚新眉头却是舒展不开。
方才不过是接着江家的势头,让那两个人给了些转缓的余地。
但自家与江家的关系,实在泛泛,也都是这些年上下打点,才有了一点儿交情罢了。
这躲得了一时,躲不了一世。
还是要想法子弄钱来。
才这般想着,忽见账房管事拿着一沓东西走了过来,“老爷,这是方才外头送过来的,您瞧瞧这……”
宋楚新蹙眉接过,待看清楚了是什么东西,登时气得变了脸色。
南京妆花云锦十匹,各色水玉盆景两盆,金丝楠木雕刻十八罗汉像一副,红宝石头面一套,东珠挑牌两副,赤金累丝造景玲珑簪一对儿,翡翠套珠双层璎珞一副……
宋楚新越翻脸色越难看。
一旁的账房已经是冷汗涔涔,小声地提醒道:“老爷,几个铺子的伙计还在门房那里等着,这些都是二姑娘今儿出门买的,签的是府里的账。”
宋楚新咬着牙没有说话。
仅仅一下午,竟然就花费了三千多两!
哪怕是吞金兽也没有这般会吞钱的吧!
眼见着账房还在等,宋楚新沉默了一下,挥手道:“结!”
说完拿着那一摞东西往延鹤堂去了。
还没到,就听到里头宋锦宁的笑声。
“我就觉得这罗汉雕得憨态可掬,最适合放在祖母这里,您瞧着也热闹不是!”
老夫人的声音里透着慈爱,“你呀!就是喜欢乱花钱。”
宋楚新的脸色便越发难看了,打从承袭爵位以来,他一直在汲汲营营,就是为了让自己坐在这个位子上名副其实。
为此耗尽了家产,到如今还什么都没有捞到。
到今日那两个浑身铜臭味的商人都敢给自己脸色!
偏生这老太婆生怕自己超过了她儿子的光彩!
所有的财产都死死地捂着,眼里就只有她的亲孙女儿!
眼看着她们祖孙俩那般亲亲热热地把玩着拿他的钱买来的东西,自己的妻女却只能寒酸地坐在一旁陪着笑脸,越发气得额角青筋直跳。
在外头调整了一会儿情绪,宋楚新这才走了进去。
自打回京之后,他们一家人为表孝心,每日里都会过来陪着老夫人用膳。
饭桌上也是交流的场所。
宋楚新便趁这个机会说起如今京城的物价如何如何贵之类的话,见老夫人没有搭腔,便又笑着问宋锦宁今日出门逛街可尽兴。
宋楚新就是故意在这个时候说这个话,老夫人是超品的诰命,哪怕是在宋楚新面前,也会死要面子,不好意思占他们的便宜,从而拿出钱来,而且只会多不会少。
然而他说完之后,却见祖孙俩都将筷子放下了。
“母亲……”
宋楚新一愣,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。
“正好说起这个话题,方才宁姐儿正跟我说这事儿呢!”
老夫人笑着看了宋锦宁一眼,才接着道:“也是我没有考虑周到,府里什么情况我心里有数。
算起来,你们夫妻俩也着实艰难,操持这么大一家子,还处处紧着延鹤堂和葳蕤轩,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。”
听到这话,姚氏的眼睛一亮,随即心下冷笑。
这老太婆终于知道,将来给她养老送终靠得还是他们了?
搂着那些个财产打算全给宋锦宁,简直是昏了头了。
这个时候不巴结讨好他们,将来老了,真当他们夫妻是菩萨不成?
心里是这么想,面上却不敢得意,故作矜持道:“这原也是我们应该的……”
“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!”老夫人一脸不认同,“你们也有自己的生活,往后啊,这延鹤堂和葳蕤轩两处的用度就不走官中了,我们祖孙俩自个儿管自个儿就行。”
姚氏和宋楚新两个人都是大吃一惊,异口同声反对,“这怎么行?!”
老夫人却十分坚决,“不必再多说,虽然说是有个爵位落在你头上,但你没有实职,也就是那点儿食邑,平日里打点也不容易,就这么说定了。”
见他们仍旧震惊,宋老夫人便温声笑着道:“好了,我也知道你们孝顺,不会因为这个就对你们有意见的。”
看着宋楚新一家人恨极了自己的样子,宋锦宁脸上笑容甜美。
得了爵位不够,得了俸禄食邑不够,时不时地借着添置东西,旁敲侧击地要钱还是不够,竟然还想要祖母的私产,甚至谋害祖母的性命!
那就让他们一分也捞不着,一样一样慢慢来,一样一样收回本就不属于他们的东西。
宋老夫人又笑着道:“另外一个,这些年我在乡下也过习惯了,用不着那许多人伺候,你们后来新添的几个都裁了去吧!
我年纪大了,还是习惯用熟悉了的人,也给你们省一笔开支,我们祖孙俩跟前的人,月例也自我们自己的账上划。”
“什么?这怎么行?!”姚氏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,连忙去看自己的丈夫。
那不是赤裸裸打脸,告诉全府的人,宋老夫人不信任他们夫妻两个了么?
宋锦宁坐在宋老夫人旁边,叹了口气道:“这一次的事情,可着实有些凶险,到底都是那刁奴引起来的。
可若是传到外头去,到底叫人说嘴,平白害了叔父和婶娘的名声,倒不如直接从源头上掐了这种可能,你们说是不是?”
都这么说了,他们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?
宋楚新咬着牙才能保证自己看着宋锦宁的目光不会太凶狠。
这个贱丫头,迟早要收拾了她!
上回让他当着众人的面儿自扇耳光,在一众亲戚面前丢尽了脸面,现在又撺掇着老太婆这般行事,实在碍眼得很!
待走出延鹤堂,宋楚新才猛然想起来,今儿下午的那三千多两,老太婆根本没给他钱!
宋华婷也满是抱怨,“娘,这可怎么办?马上就是江老太太的寿辰了,原本不是说好了,让老太婆出钱给我置办行头么?眼下这个意思,她哪会再管我!”
这对于宋华婷来说是顶顶要紧的大事儿,上回与姜家五公子见了一面,两个人还说好些话,她能感觉到那五公子对她有意思,江老太太也夸了她。
若是能嫁进江家,她才算是真正踏进了京城的贵女圈中。
这些年她虽顶着侯府小姐的身份,可内里着实比旁人差得不止一截儿。
宋楚新闻言连忙道:“婷儿,你莫要管这个,缺了什么东西,只管去账房上支领,江府的寿宴,你只管好好表现,即便男女席分开见不到五公子,也一定要与江府的姑娘搞好关系!探一探口风最要紧。”
宋华婷闻言立刻红了脸,又连忙点头道:“爹爹放心吧!女儿晓得的。”
姚氏也替女儿高兴,只是想到今日老太婆的话,还是气得发狠。
宋楚新冷笑道:“倒也不必太过生气,有她们求着咱们的时候呢!”
姚氏很快就反应过来了,“是了,宋锦宁想要加个好人家,可还得看咱们的呢!总不能老太婆一大把年纪了还出去应酬吧!”
宋华婷眼珠子一转,便有了主意,宋锦宁一个乡下来的蠢物,想在这京城站稳脚跟,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
因而再见到宋锦宁的时候,宋华婷的脸上便带了两分上位者的姿态,“妹妹这几日怎么这般安静,也不见往我屋里去坐坐?”
宋锦宁正拿着周默柏给的方子替老夫人配药膳,见她过来,十分自然地就将东西都收了起来。
对于宋华婷,宋锦宁是半点儿好感也生不出来。
前世她被关在自己的院子里,宋华婷时不时地就会带着人过来羞辱她一番。
大约因那会儿她已是阶下囚,宋华婷倒不似眼下这般惺惺作态,言辞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与厌恶。
齐郁第一次过夜离开后的清晨,宋华婷直接带着人过来打开了她的门,让一帮人看到她狼狈凄惨的样子。
那一日的阳光好像分外刺眼,光线和众人的视线如同一根一根细密的针扎在她的身上,将她的自尊穿成了筛子,千疮百孔。
“婊子”“娼妇”等字眼儿,就成了她嘴里对宋锦宁的称呼。
而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,宋锦宁开始害怕见人,害怕开门,终日里只闷在自己的屋子里。
直到被齐郁的人接走,送进了那座金屋。
故此,宋锦宁的语气十分冷淡,“有事儿么?”
她这个态度让宋华婷很是不满。
但到底还是忍住了,“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,今儿管妹妹来借点儿东西的。”
见宋锦宁挑眉,宋华婷便笑着道:“想管妹妹借前几日那套红宝石的头面戴戴,有个重要……”
“不借。”宋锦宁直接打断了她的话,“还有事儿吗?”
宋华婷张着嘴站在原地,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。
她说什么?
不借?
她怎么能说不借?
宋锦宁抬眼看她,“自打我回京之后,姐姐回回来葳蕤轩,从来没有空手回去过,所以,我倒是很想问一句,姐姐预备什么时候把我的那些东西还回来?”
“你……那不是你送给我的么!”宋华婷一下子就站了起来,两颊绯红,语气急促道,“说得好似我赖你的东西似的。”
相对于她的激动,宋锦宁显得有些过分平静,“素鸢。”
素鸢立刻走了出来,手里拿了本小册子。
“三月廿七,大姑娘说我们姑娘手上的赤金镶红宝石蛇尾镯好看,套在手上试了试,带走未还。”
“四月初四,大姑娘说是要会客,借我们姑娘桌上的紫檀木云锦插屏拿去摆,至今未还。”
“四月初十,大姑娘问我们姑娘身上长袄的香色折枝玉兰纹云锦料子还有没有,剩下的半匹带走未还。”
“四月十四,大姑娘与我们姑娘打闹,拔了我们姑娘头上的掐丝凤穿牡丹偏凤步摇带在自己头上,至今未还。”
“……”
素鸢虽然不记事,但记仇!
早就已经看不惯宋华婷占自家姑娘的小便宜,全部都用小本本记了下来。
宋华婷越听脸色越难看,眼看着素鸢还在往后翻,便厉声喝道:“够了!”
她红着一双眼睛盯着宋锦宁道:“想不到妹妹竟然这般小气,我不过去忘了还罢了,竟然还叫丫鬟拿本子记下来,谁稀罕呢!”
“那就还回来吧!”宋锦宁半点儿没有被她的话影响,语气神态都十分平静。
宋华婷反倒被这句话给架住了。
都已经到了手的东西,她怎么可能还会吐出来?
“妹妹大概是在乡下地方住习惯了,心胸也这般狭窄,”她微微扬起下巴,目露讥诮道,“可这里是京城,你若还这般做派,可难跟京城的贵女们相处到一块儿去。”
她说着话,眼见着宋锦宁似乎面露好奇。
心里那口气终于顺了些,面上不由带了两分得意之色,“实话告诉你,我方才找你借东西,是为了过几日参加户部侍郎江家的寿宴,你瞧瞧你,可能有半分资格?”
户部侍郎江家?
宋锦宁微微眯了眯眼,“江右安?”
“你好大的胆子!竟然敢直呼江侍郎的名字!”
对于宋华婷的气急败坏,宋锦宁完全没有留意。
她只是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。
其实最开始,齐郁并没有将她关起来,那会儿她更像是一个外室,被养在外头的院子里。
他高兴了,或者不高兴了,都会带她出去,各种应酬酒局,如同一个妓女。
觥筹交错、酒酣耳热之下,什么样的放浪形骸都见过,任你平时如何衣冠楚楚,如何位高权重,到了那样的场所里,瞧着也几乎都是一个样。
宋锦宁对江右安的印象很深刻。
户部侍郎,掌管着全国的财政大权。
更重要的是,他是齐郁养的一条忠心耿耿的狗。
她记得很清楚,她第一次见到江右安的时候,对方可不是什么侍郎,实打实的户部尚书。
且从他们的言谈中听得出来,江右安似乎是帮着齐郁做了一件什么事情,两个人都因此获利。
眼下江右安还没有升,那么那件事情应该还没有成功。
齐郁……
宋锦宁想到这个名字,恨意就如同一根尖利的钢钉,深深地扎在她的脑袋里,痛得视线模糊。
宋华婷见她不说话,只当是被唬住了,便讥讽道:“妹妹打乡下来,不知道外头的事儿也正常。
就好比这江侍郎府上的寿宴,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要进去呢!就连灵韵郡君都会参加,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!”
灵韵郡君……
同样在记忆深处的名字,宋锦宁想到她见着自己那般咬牙切齿的样子,心里有些异样。
宋华婷见她仍旧是那般淡淡的样子,好似浑不在意,便认定她是故作镇定,心里定然十分嫉妒自己。
“不过妹妹也不用灰心,眼下谁也不知道还有你这一号人,毕竟这种京城世家宴会也不是谁都能去的。
这一次呢,姐姐我先去,到时候在各位夫人小姐跟前提一提你,下回或许那帖子上就能多你一个名字,你说是不是?
为了侯府的体面,我管你借套首饰,不算过分吧?”
宋锦宁回过神,疑惑道:“你跟江家定亲了?”
宋华婷心里一慌,以为宋锦宁知道了些什么,连忙道:“你胡说八道什么呢!”
“既不是去见未来婆家,你这般着紧作甚?你都说了,人皇亲国戚都去,你算哪根葱,还想着抢人家的风头不成?”
“你……”宋华婷被她奚落的语气刺激得不轻,顾不得维持一直以来在宋锦宁跟前的形象,尖声道,“那也比你强多了,你也不看看你自己,你排得上号么?!”
话音才落,祝嬷嬷便笑着走了进来,“姑娘且别忙活了,前头圣旨来了,让老夫人和姑娘您去接旨呢!”
接旨?
圣旨!
这个词儿对于如今的忠勇侯府来说,着实陌生得很。
宋锦宁也不敢耽搁,当即往延鹤堂去陪祖母一同前往。
宋华婷更是目瞪口呆,愣了一下之后,连忙跟了上去。
半路上便遇到姚氏陪着老夫人一道过来,众人便簇拥着祖孙二人同往前厅。
宋华婷挽着母亲的手,悄声问询,但姚氏也什么都不知道。
母女二人一路心情复杂地跟着。
待看到等在院子里的那人时,宋华婷的一双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。
在这一众人当中,那人着实有些太过于耀眼,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地站着,却生生与周围的人划出了一道界限。
这约莫就是上位者的气度和威严了吧!
宋华婷如此想着,目光落在那张脸上,就有些痴迷了的味道。
只不知是谁家的哪位大人。
然而下一瞬,寒光一闪,一道伶俐的刀锋自宋华婷的面庞前划过,吓得她一下子就跌坐在了地上,一缕青丝飘落在她眼前。
谈影手里拿着把刀,居高临下面无表情,刀锋所指便是坐在地上的宋华婷。
这一切发生得太快,众人完全没来得及反应,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。
宋华婷这才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竟然是那日见过的谈影。
他在这里,那……那个人不就是……
靖王!
一想到关于靖王的传闻,宋华婷越发抖得如同筛糠,再也不敢多看一眼。
赵臻转脸看向宋楚新,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,“宋侯爷,你这家里的家教不行啊!”
赵臻的声音明明带了两分笑意,落在这初夏的清晨里,却让宋楚新感觉到了三冬的寒意。
院子里摆好了的香案旁边,宋楚新一直躬着身子规矩地等着,听到这句话,一下子“噗通”一声就跪下了,手脚不由自主地打着颤儿。
“王爷饶命,小……小女无状,也只是未曾见过王爷威仪,内心敬仰,才一时……一时之间,失了分寸。”
这可是靖王!
得罪了他老人家,就算他身上有个爵位又怎么样?
当庭杀朝廷命官的事儿,他又不是没有做过。
他这一跪,其他人也都纷纷跟着跪了下去。
于是这院子里,除了赵臻和他带来的人,便只有祖孙二人还站着。
宋锦宁看到赵臻出现在这里,惊讶只是一瞬间。
算算时间,他也该找到那个林卫林子羽了。
宋老夫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,这才上前,脸上带上了几分恭敬的笑意,“未曾想到竟然是王爷亲自过来,老身惶恐。”
面对着老夫人,赵臻又换了一副面孔,语气温和了许多,“老夫人行事低调,回京也无人知晓,皇兄昨日才隐约听闻,这便让小王特意走一趟,探望探望老夫人。”
这一番话说得如此客气,与方才的样子几乎不像是同一个人。
宋楚新一家三口都是面面相觑,不知道这位权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。
宋老夫人连忙要跪下行礼,就被赵臻拦下了。
“是口谕,皇兄特别吩咐,老夫人有了春秋,两任侯爷都是为国捐躯,受不得老夫人的重礼。”
赵臻正常的时候,说话做事儿也显得颇为正常,宋锦宁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一家三口。
就一句话能把人吓成这样,这位靖王在京中的口碑可想而知了。
实际上今日赵臻相当于只是替圣上跑了个腿儿,给她们祖孙俩来送赏赐。
用以表达朝廷和皇室对忠臣家眷的看重。
皇室对臣下的常规手段罢了,白得的彰显圣恩的机会,老夫人心知肚明,自然感恩戴德了好一番。
原本以为送完东西他就该回去了,谁知宋楚新开口留茶,他竟真的留了下来。
纵然是王爷的身份,可外男终究不好进二门。
是以在接了赏赐之后,招待他们一行人的事儿便是宋楚新的活儿。
宋锦宁这一次也得了赏,便带着几个丫鬟将东西带回葳蕤轩。
行至花园的时候,忽然心有所感,让两个丫鬟先回去了,自己一个人落在后面散步。
绕过假山,果然看到男人等在那里。
“看来不算太笨。”
神情冷,语气更冷,赵臻看着宋锦宁的目光中,尽是探究。
知道他的意思,宋锦宁行了一个蹲礼,“又见面了,王爷。”
少女站在假山的阴影里,阳光恰好自假山石顶上漏下,撒在她的发顶,折射出炫目的光影,而这光影中的脸,似乎比这初夏的阳光,更叫人移不开眼。
赵臻看着她脸上的笑意,心中有些疑惑。
寻常京中少女,别说见着他,就是听了他的名字,都会下意识地远离几分,即便她初至京城,在面对自己的时候,也不该如此淡定。
“本王找到了你说的那个人。”
宋锦宁笑着点头,“那么恭喜王爷了。”
“你知道他是谁么?”赵臻的目光中纷纷藏着深深的探究。
宋锦宁却神色未变,点头道:“自然,他从前是我父亲跟前的守卫,能一步步做到朔州卫副指挥使,亦是受我父亲提携,当然落到现在一无所有,也是受我父亲的牵连。”
牵连?
穆阳城一战,宋岐山虽然至死未能守住城门,但对于那一战的功过,朝廷已有论断。
要不然也不会追封宋岐山,更不会特加恩多赐一代侯爵。
以此来论,跟随宋岐山的那些人,自然同样有功,怎么会有所谓牵连一说。
“你知道什么?”
宋锦宁忽而璀然一笑,“很多。”
赵臻微微偏头,示意她接着往下说。
宋锦宁摇了摇头,仍旧笑着,“王爷,所谓交易,有来有回才是正道,您救我祖母,我给您一个人,这算是扯平了吧?”
“那你还想要什么?”赵臻站直了身子,双手背负在后,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。
他竟然在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谈交易,竟还如此认真。
说起来,似乎显得有些好笑。
“金明池畔的那座酒楼……是王爷的吧?”
赵臻眯了眯眼睛,随即反应了过来,“看来那日不该让你走暗道。”
宋锦宁只是微微笑了笑,“我想要它。”
“那你的诚意呢?”
宋锦宁看了一眼天色,笑着道:“咱们合作了这一次,王爷应该看得出来,我还算可靠,既然要王爷一座酒楼,自然要送王爷一份大礼,不过……”
她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,才笑着道:“应该要过个两天。”
“好。”赵臻答应得爽快,“若是宋姑娘当真能有什么令本王惊喜的东西,一座酒楼而已,送给宋姑娘也无妨。”
宋锦宁顺杆往上爬,再一次对他福身一礼,“那锦宁就先谢过王爷了。”
倒是自信!
赵臻见她如此模样,倒是真有些好奇,她能给他带来什么了。
送走了靖王,宋锦宁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收了起来。
靖王,是她前世对齐郁报仇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。
可到她死,也没能看到齐郁覆灭。
但重来一世,她占了先机,若是能联合靖王,胜算会大很多。
可也正是因为重生一世,在这个时候想要得到靖王的信任,想要让靖王相信她甚至站在齐郁的对立面,却并非易事。
一不小心,反倒将自己给埋了进去。
他们可是真正的表兄弟。
有些东西,必须要细细谋划。
想到这里,宋锦宁叹了口气,忽而灵光一闪,转身往门房去了。
通过素鸢这些时日的不懈努力,宋锦宁多少也掌握了一点儿这府里的势力。
门房老宋,是个退伍的老兵,从前跟着宋锦宁父亲打仗的,性格刚毅,又忠心耿耿,是难得可完全信任的人。
老宋看到宋锦宁过来,立刻便迎了过来,“姑娘!”
对于许多府里的老人来说,侯爷夫人就只有一个,姑娘自然也就只有一位。
宋锦宁见着他,先是问起近况,确定他们都还好,这才放下心来,“宋伯,有件事儿,需要您替我跑一趟。”
老宋闻言呵呵一笑,“就等着姑娘吩咐呢!老宋头能替姑娘办事儿,是老宋头的福气!”
这种全然的信任,让宋锦宁心生感动。
她轻轻点头,然后将自己需要他做的事儿,细细地叮嘱了一番。
回到葳蕤轩时,时辰已经不早了。
却不想一来竟然碰到宋华婷在和素鸢争执。
“做什么呢?”
宋锦宁一开口,里头的宋华婷就走了出来,手里拿着方才捧回来的一串璎珞。
“妹妹回来啦!”宋华婷笑吟吟地上前,“我方才明明追着你的脚步过来的,谁想妹妹竟然在外头溜达了一圈儿。
早上的事儿是我说话没经大脑,若是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,妹妹不要往心里去。”
说着她将手里的璎珞往前一递,“我这真真切切是缺东西,方才见着这个璎珞着实跟我的衣服相称,我就是借去江府寿宴上戴戴,回去一定还给你。
此前借了你的东西,我待会儿就让人给你送过来,你可切莫误会了我!”
见宋锦宁没有什么反应,宋华婷便又道:“咱们到底是一家子姐妹,到外头人家都只会提起忠勇侯府,本就该互相扶持,难不成还真因此生了嫌隙?
我这出门,少不得也要替妹妹筹谋筹谋,你不知道,这京城多少人家,就是借着这样的机会,替家中的孩子们打听相看呢!”
意思是,宋锦宁想要在京中嫁个好人家,就得巴着她,盼着她在外头替自己争点儿好名声。
宋锦宁着实觉得可笑,脸上也就没绷住,真的笑了出来。
宋华婷只当她是听进去了,心下也就得意了起来,手里摆弄着璎珞上的粉珠流苏。
这璎珞她方才一眼就看上了,这可是宫里头司珍局做出来的东西,有钱都买不到,她这辈子也没戴过。
若是能带着这条璎珞去江府的宴会,必定能吸引旁人的目光。
心里得意地想着,又觉得宋锦宁实在碍眼得很,这样的东西竟然叫她给得了。
视线瞥过一旁的素鸢,便有些不悦道:“倒是得提醒妹妹一句,这大家闺秀不光要自己出众,身边跟着的丫鬟,也得要好好调教。
就比如妹妹身边的这个素鸢,就太不懂规矩了,方才竟然为了条璎珞,要跟我打起来似的,着实野蛮吓人。”
宋华婷大约是对这璎珞势在必得,浩浩荡荡地带了一群人过来,其中两个壮硕的婆子这会儿便将素鸢给拦得死死的。
宋锦宁的目光扫过自己葳蕤轩的人,然后落在了宋华婷腮边一小缕断发上。
“听说……江侍郎府上与齐府有亲?”
听她说起这个,宋华婷脸上难免得意,“要不然怎么说这江家不是一般人高攀得上的呢!江老太太和齐府已故老太太是堂姐妹呢!”
宋锦宁微笑着点了点头,一副受教的样子,“既然这样,江家寿宴又办得这么大,那说不定齐相国也会去吧?”
宋华婷眼前一亮,大约是才想到这一点,越发激动了起来,“是呀!所以才更不能丢了我们家的体面,横竖妹妹你也去不了,这璎珞借我戴戴正好。”
“姐姐误会了,”宋锦宁仍旧那般带着淡淡的笑意,“倒不是舍不得这璎珞,只是我想着,既然齐相国会去,那么与身为齐相国表弟的王爷,不知道会不会登门祝贺。”
这句话仿佛兜头给宋华婷浇了一盆冷水,叫她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在了脸上。
宋锦宁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璎珞上,“这璎珞毕竟是王爷今日亲自送过来的,保不齐他还会有点儿印象,若是叫他瞧见了,会不会不大好啊?”
想到今日那横在自己面前的刀锋,居高临下冷漠的眼,还有落在身旁的断发,宋华婷的脸越来越热,越来越热,手上的璎珞更是烫得仿佛已经快要握不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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