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杀嫡》是由作者“南山同学”创作的火热小说。讲述了:丫环自知说错话,慌张捂住嘴。“怕什么,尽管去说。”我最爱听这些话了。阿如在一边给我研磨:“不是说钦差大臣是隐秘而来,主母怎么知道哪个是钦差大臣...
《杀嫡》 为王 免费试读
6很快,探子传来消息,主母一纸诉状告到了钦差大臣那里。
她告得惨烈,跪着匍匐到大人面前,双手举过头顶捧出一纸血书。
“大人,草民家弟不慎入赌坊骗局,被赌坊强制收割钱财,赌坊与本地官宦勾结,草民无可奈何请大人决断。”
钦差大人讶然。
听到消息我正在书房作画,丫环把主母的遭遇讲给我和阿如听。
“小姐没有看到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,比当日欺负小姐惨样更甚。”
我被她无故毒打也是这般可怜兮兮,无处伸冤。
丫环自知说错话,慌张捂住嘴。
“怕什么,尽管去说。”
我最爱听这些话了。
阿如在一边给我研磨:“不是说钦差大臣是隐秘而来,主母怎么知道哪个是钦差大臣。”
我乐意与阿如解释。
钦差大臣自京都而来,能做到这个品级,至少在京都生活八九年。
即使他再怎么隐藏,生活习惯也一时无法改变。
我们镇子只有一个酒楼允许接待外地来客,只要主母花点钱,命令店小二给外来客都上一道酒就行。
“什么酒?”
阿如问我。
“桂冠酒。”
这是个好名字,蟾宫折冠,只要小二给外地客说:“送客官一瓶桂冠酒,如果客人反问什么是桂冠酒,那此人大概率是本地人,但是倘若对方欣然接受,这人极大概率是京都而来。”
只有京都人知道桂冠酒是寓意蟾宫折冠的米酒。
我们处在的小镇距离京都千里,又无商贸来往,这种条件下来京都的只能奉命的钦差大臣。
“我都不知晓这些事。”
阿如说。
“你当然不知道,你没有去过京都,你怎么知道。”
“那姐姐是如何知晓呢?”
我沉默半刻:“我娘亲原就是京都人氏。”
闭上眼,脑海是我爹拿着糖葫芦向我着手的画面。
我爹说:“朝朝,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啦。”
听到我娘声响,他连忙把糖葫芦藏在身后:“娘子,我记得,不能给朝朝吃甜食,你放心,没有买糖葫芦。”
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。
7钦差大人那边得了消息,命人紧锣密鼓去调查赌坊之事,这一调查顺带着牵扯出赌坊与本地官宦勾结。
赌坊这些年盘踞在镇子,每一局赌注都让一个渴望翻身的普通人倾家荡产。
何况掌管者干着昧人钱财勾当,致使我爹英年早逝。
赌坊被查封,赌坊掌管者被处以绞刑。
本地官宦怕惹祸上身,连夜叫人毁灭证据,试图和赌坊脱离关系。
同时恨极主母这个女人毁了他们前程,命杀手将主母暗中杀害。
主母越级状告,被钦差大人关入大牢,躲过追杀,即便如此,还是丢了一只手。
我拿着装点好的酒菜来到关押主母的大牢。
只见她衣衫褴褛缩在墙角,失去手掌的右肢上面,有一堆苍蝇盘旋。
见我来了,她提起一丝力气,声音是喑哑:“我弟弟还好吗?”
真没有求人态度,打探消息还高高在上。
“自然是好。”
我把酒菜提到她面前。
怕她没有力气,我还贴心地打开食盒。
食盒下面有一个信封。
“薛爷给你的信。”
我抽出信件递到她手中,加重音量,“他的亲笔信。”
“难为他有心。”
提到弟弟,这个女人露出一丝柔情。
原来她也懂亲情。
我娘当时感染风寒,她打着祈福的名义,要我娘去抄经颂福。
“对了。”
她手中捧着暖壶,喝上仆人递来的热茶,“拜佛要诚心,你记得一步一叩首。”
冰冻三尺的十二月,我娘穿着薄衣一步一叩首爬向寺庙。
双手手脚被冻得僵硬,几乎都要坏死。
我跪在主母房门,乞求她放过我们母女。
“请您怜惜我们。”
我拼命磕头。
一门之隔房间内,主母听曲作乐,靡靡之声快要刺破我的耳膜。
她最后都没有开门。
而我的母亲落下病根,连握笔都会发抖。
现下,她打开最疼爱的弟弟亲笔信——啪嗒一声,里面掉出一件物什。
“啊啊啊。”
主母看清物什后,陡然尖叫,带着疯狂痛哭。
掉出地面的是一根手指。
带着刚割下的温热。
“你看见了。”
我装作哭泣,“官家说若不是薛爷去赌,怎么会惹上钦差大臣。”
“全怪薛爷这一双手,不如趁早割去永绝后患。”
我用帕子捏起断指,让她看清薛良指尖黑痣:“看,我怕你认不清,特意要来有黑痣的手指慰藉你的相思之情。”
“这是他的‘亲笔’,您怕什么呢?”
“您可要好好谢我才是。”
主母捧着薛良断指嚎啕大哭,她不敢相信她最爱的弟弟就这么失去手指。
她以头抢地,认定这一切都是我在骗她。
不管女人哀号,我转身离开。
主母已不成气候。
而接下来,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。
8赵父得知赵府变故,连夜从离州回来,他怎么会想到只是去收个租的功夫,家里长女毁容,发妻入狱。
他最担心的当然不是妻子和儿女,而是钦差大臣是否会怪罪赵家。
“父亲。”
我劝慰他,“钦差大人是位好官。”
从他不为官宦“进贡”所动开始,我就知道我赌对了。
他叹了口气:“但愿吧。”
然而他又在为另一件事情烦恼。
只听他说:“现在你长姐脸有疾,李家那边又该如何交代呢?”
李家同赵家世代交情,生意上多有依附李家。
为此,赵父早在四年前就约定好两家结亲,姐姐与李家公子联姻。
现在姐姐出了这事,好色的李家公子自然不愿意迎娶姐姐。
李公子是家里嫡长子,深受李家祖母宠爱,他不愿意之事,自然有祖母兜底。
我知道赵父这话中之意。
掀起裙摆,我跪在赵父面前:“女儿愿替姐姐嫁给李公子,保我赵家富贵绵延。”
赵府连忙扶起我,嘴角喜不自胜:“我自然是相信你。”
“你生来容貌艳丽,名享四方。
你姐姐气不过,长拿你出气,我也是心疼。”
他早就知道姐姐和主母对我母女如何,只因拿我们当作外人,睁一眼闭一眼,从不多问,现在又装作心疼我的模样。
“赵家靠你了。”
他拍拍我的肩膀,恍若掂量商品价得几许。
当得知新娘换成了我,李家公子很是高兴。
“这可比原来那个好看多了。”
结发夫妻于李家公子而言,不过是让他多了一个炫耀话头。
这并不会让我难过,毕竟我嫁到李家,也是复仇谋划的一部分。
9出嫁那日,我打开我娘留下的第二个锦囊。
锦囊是红色,里面纸条写着:“世有一药方,名为蝉蜕,服之,可起死回生。”
看完最后一个字,我将纸条置于烛火,眼见它化作灰烬。
我出嫁当日府中的人很是平静,倒是阿如发了很大脾气。
他抽枝生长,少年身形早就超过我。
他堵在我的房间:“你为什么要嫁给他。”
我遣散仆人,一心描眉,并不回话。
阿如来到我面前:“他是个纨绔,他没本事,他还常去青楼,你去会吃亏。”
他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,每一个是非因果都让他说出所以然,且我的结果必然是流落街头。
我放下螺子黛,不知道这个一向听话的少年竟然会忤逆我。
情急之间,我反问:“我不嫁给他,难道嫁给你?”
这话一出,房间瞬间安静。
我看着他有一刻怔愣,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倏地站起,耳廓飞快泛起绯红。
“我……我不是……”他丢盔弃甲,脚步慌乱离开房间。
赵家二女儿与李家公子婚礼排场自然大,我所到之处到处是礼炮鸣响,红光艳艳。
喜婆搀扶着我的手,高喊:“新娘子上轿。”
我正要抬脚,被一声制止打断。
“且慢。”
声音突兀在喜气洋洋氛围中响起。
我回过头——阿如在我眼前拦住轿子,逆光而立。
“我带你走。”
他朝我伸出手。
少年人真是好骗,随随便便给于的一碗热粥就能让对方死心塌地,随意一句夸奖的玩笑话就能让对方脸红得整宿睡不着。
他到底明不明白,即便我不愿意嫁给李公子,我也不会跟他走。
“怎么有这么不听话的仆人!”
管家气急,“还不叫人把他拖走,莫要耽误时辰。”
十几个壮汉把他团团围住,一拳接着一拳打在他身上,他愣是死死咬牙不肯挪动半步。
直到我开口。
我笑意盈盈:“你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吗?
像你这种攀高枝的下层人我见得多了。”
“你以为我对你好就是心悦你,当真是可笑。”
“你可知我对我府上丫环养的来福也能细心照料。”
来福是府上一只老黄狗。
我把他和黄狗想比拟,无疑是刺痛他的心。
他垂眉,等到抬起头,眼眶已经泛红:“为什么呢?”
他问我为什么不愿同他走。
哪有那么多缘由,我身若浮萍,归途未知,害我之人尚未得到惩戒,怎会为一个人停留。
“自然是你籍籍无名,哪像李公子家财万贯。”
我走进花轿:“待你何时衣锦还乡,再来同我说出带我走之话。”
“不然,只会让我嘲笑你的无能。”
10我如预料进入李府。
李家公子和传闻无异,整日寻欢作乐,仗着祖上家业挥霍无度。
按照人生轨迹,他应当继承家业,当一个商人。
耐何传道授业的夫子对李家公子很是严苛,李家公子课业若完不成,必定受到惩戒。
李公子很是无奈。
他只想和好兄弟酒肆快活,面对夫子布下功课抓耳挠腮。
我凑上前,见他的课业是写“为民立心”赋论。
“我来替夫君写。”
我接过笔。
“你会?”
他不敢置信。
“略懂皮毛罢了。”
我挥手写下一篇赋文。
他看了连连称好。
“身为妻,本就该为夫君分忧,若是夫君往后再遇到这番不讲理功课,尽管让为妻代劳。”
“好是好。”
李公子低头沉思,“你一来,我功课就做得如此好,我怕夫子疑心。”
“这有何难,你只管对外宣称我大字不识,我若大字不识怎么可能为你代笔。”
他脸上上浮笑意,脸中全是解脱的欢快。
从李府出门后,他果然对外宣扬他新娶的娘子不懂花前月下吟诗作赋,只关心银钱几两,十分市侩。
外人劝慰李公子女子无才便是德。
一个个却在暗地取笑他娶了个无用婆娘,男人希望妻子无才听话,却也希望自己妻子上得厅堂,入得风月,德才兼备。
当真是矛盾。
我不管外头风评,只管配合李公子。
飞花令上的打油诗,夫人之间茶话会上三缄其口……一一落实了我无才名声。
而我给李公子的赋论越来越好,夫子称赞李公子进步之快,甚至跑到李家柱跟前,希望李公子参加科举。
李家家主本没有这份心,赵父得知后却来劝说。
经过赵母一事,赵父深知官场腌臜,哪怕再多钱财也抵不过贵人一句话,这世道,唯有成为官家方有话语权。
李家主被说服,大手一挥便让李家公子准备参加科举。
11入李家这些日子,每当月圆,我总会想起阿如。
想起他为我做的糕点,小心翼翼说:“姐姐,小心烫。”
这世上除了我爹娘,恐怕就阿如诚心诚意待我。
我让人去打探阿如消息,打探的人告知我,阿如已经离开了赵家。
“他在您嫁到李家当日就离开了赵府,行囊来不及收拾,甚至工钱都没拿。”
许是被我怒骂清醒,知我对他好非出自我本心。
失望后便自行离开了。
往来行者皆过客,我与阿如,阿如与我,注定是这茫茫几十年人寿中的匆匆过客。
不久后,我听闻畲国旧王驾崩,新上任的王上是他遗落在外私生子。
听闻私生子雷厉风行,杀了争夺王位的两位兄长,踩着兄长头颅登上了王位。
自新王上登基以来,厉兵秣马,广招贤才,充盈国库,畲国实力大涨。
趁着风头,畲国对我朝发动攻击,势必将我朝纳入领土。
说来奇怪,原本一直处于颓势的畲国竟然将我朝打得节节败退,兵队直逼京都。
“缘由为何?”
授业夫子也曾问过李家公子这个问题。
此乃大逆不道言论,李家公子不敢也不会答。
我知道其中缘由:我朝秉承“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”宗旨,一致排外,譬如归顺我朝的畲国难民,只能干低贱活计。
畲国新王上只要有才,不管对方出身,通通奉为上宾。
如今以往,畲国人才充盈,我朝能人将只想归顺于外。
何况自与畲国打仗,我朝关闭所有对别国流通商贸榷场,只许本朝商品来往。
长期以往,商难得利,税难征,民不便利。
封闭关口对李家无疑致命:我朝打仗,民众囤积钱财,节衣缩食不肯钱财入市。
李家只能与他国互通互往,关口关闭,李家财路断流。
李家家主忧心忡忡。
这与我何干,我只是一个无才的小女子。
小女子我与丫环踢毽子,恰逢毽子掉落水中。
我俯身去探,丫环忙在我身后阻止:“夫人,这太危险了。”
我笑意盈盈:“倘若我怕危险,毯子沾水必然沉入湖底,到时候再也寻找不得。”
“若想得毽子,危险难免。”
“是想舍去毽子,还是拼尽全力一搏,全看我的本事。”
我朝湖中伸手,毽子稳稳当当落入我的手中。
等我回头,却是与李家家主相遇。
他直勾勾盯着我的毽子,不知在思索什么。
12科举一事对李公子而言并无压力,他背着夫子玩乐,只在夫子检查时誊抄我的文章交差。
我按照他的水平,开始上交文章味同嚼蜡,再到言之有物,旁征博引,最后让夫子这个长者不吝赞叹。
为了防止李公子露馅,我还要他背诵我写的文章,方便夫子随时抽查。
他刚开始不肯,直到我说他若学有所成,以后再也不受李家家主牵制。
自由自在这个条件对他很有吸引力,他愿意配合我。
李家家主这边也受我“毽子”启发,深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。
人皆贪婪,他舍不得外商这条产业,宁愿违背旨意,也要走私。
当一切准备妥当,我来到黑市一家药铺。
进门第一句是:“你这边有蝉蜕吗?”
药店老板身子一僵,他四处探寻我身后有没有嫌疑人的跟踪,直到确认来此只有我一人,他才松了一口气。
“有倒是有。”
他沉默半刻,“不过此药伤身,服之,大概会无力回天。”
“因而买得人少之又少,你真要?”
自然是要的,此局是必死局,“蝉蜕”尚且有一丝生机。
他默默良久,收下我一袋珍珠后将蝉蜕交至我手中。
“那便祝姑娘吉运加身。”
13科举日期将近,李公子不日动身。
他动身前,我将一篇策论交到他手中,叮嘱他将策论背下写于考场。
他大惊失色,压低声音问我:“你如何知考题,作出这篇策论?”
虽说考题出自四书五经,考生答题却要针贬时弊,写下利于我朝国运策略。
近年来,畲国大肆进攻我朝,农商皆受损,此篇策论针对农业一时提出,无论如何都是用得上。
李公子这些年该背的书一项没背,他若考场上不想交白卷,便只有把我这边策论写下。
他咬咬牙:“我信娘子这回。”
确认李公子全然熟络,我将纸张放于烛火燃烧,不留痕迹。
李公子走后,我恰逢时候生了一场大病。
这病来势汹汹,使我缠绵病榻,不得清醒。
大夫来了一批又一批,全劝我丫环早日准备后事。
我自幼喜欢梨花,叮嘱我的心腹丫环,我若死后,将我葬在梨花树下。
她哽咽着答应了。
14 与我得病消息不同,李公子那边传来好消息。
他的策论深受主考官喜爱,已将策论推至皇上过目。
喜报传来,李家上下无一不欢声笑语。
只是笑意并未持续多久,皇帝在看到李公子策论后勃然大怒。
他推翻烛台,命人不日将李家上下捉拿。
陡然变故让李府陷入愁云,丫环扑倒我床前,问我应当如何。
应当如何?
在皇上下旨将李家全家关入大牢前,我就会凭借“蝉蜕”脱身假死,到时候天高鸟飞,海阔鱼阅,李家生死早与我无关。
15 我给李家公子的策论的确是针贬时弊,有利于农业前进,然而文章却出现了最不该出现的话。
“吾疾贫富不均,愿为农均之。”
我朝徭役盛行,受此税赋苛责严重的便是农民。
土地为地主、豪强所有,搜刮民脂民膏,贫富不匀极其严重。
若要改善此等现象,土地必须归朝廷所有,再按照户籍登记人口,均分给农民。
这是一条好策略。
唯一不好的是,它出现的时机在畲国攻打我朝之时。
而畲国劝我朝子民归降的口号为:天下大同,富贵匀平。
天子疑心慎重,他唯恐这条策论用来讽刺他被畲国节节败退,底下人却一心朝向畲国。
天子下令彻查此事,定要查出有异心之人。
倘若李家安分,李公子的策论是怜农,心忧天下。
可李家千不该万不该在皇帝下令关闭榷场时,还与他国走私。
这无疑触动皇上逆鳞,做实叛国之罪。
任何小事挂上皇帝的疑心,便会以谋反结束。
谋反后果便是杀尽九族,九族之外但凡沾亲带故之人全部流放。
官兵来到李家时,李公子痛哭流涕,他哭喊着:“是贱内教我的”旁人怎么会信呢,毕竟人人都知道我只是无才的女子,连吟诗作对都不会,何况是写下策论。
按照我朝通敌刑法,李家全家处以凌迟。
身为李家九族之一的赵家,死刑的死刑,流放的流放。
赵家家主更是在绞刑后,鞭尸三百。
李家、赵家家产系数充公。
然而这与我无关,我早已在圣旨到达前埋进梨花树下。
夜深人静时,我安排的人马会在梨花树下将我挖出,用我准备好的尸体替换。
蝉蜕蝉蜕,金蝉脱壳之意。
届时,我会逃向无人认识我的地界,过着偏安一隅的生活。
16我每想到变故会发生在我逃跑的路上。
我才刚从坟墓爬出,一群黑衣人忽然出现在我身边,他们板着脸将我请进马车。
“姑娘,实在是得罪了,我家主上相请你一叙。”
他们携着我一路颠簸,宽阔的大路换成小路,自京都往关外行驶。
我疑心我得罪了大人物,亦或是我假死之名被发现,官家将我绳之于法。
眼见路面越发起伏,所到之处皆是峭壁,内心愈发焦虑。
二十日后,我们终于到达一处宫殿。
黑衣人将我带入一间卧室,不发一言退出房间。
室内装潢与我朝全然不同,我朝多婉约意境珠帘,此处却多艳丽色彩,墙面还挂着不少弓箭兵器。
丫环装扮的女子为我送来清茶,带着笑意让我稍等片刻,她们主上马上就来。
“主上”这个词在路上数次出现。
他们主上究竟是何人,不费千辛万苦要来见我。
门又被关上,屋子徒留下我一人。
我带着警惕,死死盯着不知何时会再开的门扉。
直到—— 灯花落尽,门扉畅开。
来人披星戴月而来,脚踩长靴,身着乌袍,薄唇,剑眉,带着不怒自威之势。
数年未见,他身量早超过我,站在我身边能将我笼罩在身躯之下,稚嫩的脸庞变成硬朗,连声音都带着年少时期不曾有的成熟。
“朝朝,好久不见。”
他说。
我有些涩然,闭上眼全是当日我斥责他的恶语。
“等你什么时候有资格了再来见我。”
再睁开眼,我喃喃道:“好久不见啊,阿如。”
17阿如是畲国新上任的王。
他是前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,被王兄追杀,一路逃离到我朝。
他本该干着低贱的活计,受着我朝子民冷脸,但他遇到了我。
我将他带回了赵家,给予他吃穿。
“我想一直跟着你待在赵家,几十年悠悠度过。”
阿如给我倒了杯酒。
可是我却与李家公子大婚,临行前还出言讽刺。
“朝朝,你那些话的确伤了我的心。”
他沉默半刻,“然而我又想,你说得不错,你非赵家亲出,左右只能靠你自己。”
“我若一无长处,如何都带不走你。”
“你嫁给李家后,国师来找我。
我父亲大限将至,而王兄残忍昏庸不得继任。”
“他们请我回畲国,当了王上。”
眼前酒樽泛着盈盈波光。
我没有心思去喝,事到如今,我们身份地位已经天差地别。
他是王上,我是潜逃的罪人。
他记得我对他的羞辱,不辞辛苦将我带到身边,又会用何种方法来报复我?
你报复我,我报复你,人性向来如此。
冤冤相报,至死不休。
我闭上眼,引颈受戮。
耳边传来一声叹息,我察觉到他朝我走来,嘴唇俯靠在我耳边,温热气息充斥我的耳廓。
他说:“朝朝,我现在是王上。”
“我有资格带你走了。”
18 我并不信阿如对我好。
他哪天总会来报复我。
尽管他带我走遍畲国,亲看畲国子民安居乐业,耕作纺织。
我自知凉薄,救他要的是他的蛊虫,在他再次邀我去探访时,我忍不住说:“你别花心思在我身上,我救你早有预谋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他喃喃。
“你知道?”
我讶然,“那你为何如此?”
“这有什么关系呢。”
他冲我笑着,“我知你有预谋,知你为复仇承受太多。”
“可你对我好是真,我向来问迹不问心。”
好一个问迹不问心我自卑到极点,却装腔作势:“那也不会同你在一起,我要的是位列公侯,而非屈人之下。”
“你可以的。”
他打断我,“倘若你是男子,你应当在朝为官,奉君爱民。”
“而不是束缚一生,连家产都无法继承,只能跟随娘亲依附他人。”
“百姓本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,一派安然,然而被绵延战火烧得妻离子散。”
“在这乱世,没有人能偏安一隅,独善其身。”
他问我:“朝朝,你说,百姓若要安居乐业唯有什么?”
我知道:“天下一统。”
“就是如此。”
他带着笑意将我的手放在脸颊:“我知道这也是你的抱负。”
“朝朝,何不与我共治畲国?”
阿如的话恍若惊雷,我父亲在世时,我从不束缚于高阁。
御马射箭兵法无一不学,那时我最大的梦想是奉君爱民,名留青史。
然而旁人且嗤笑道:“这世上从未有女子入仕。”
女子相夫教子,扶持丈夫便是最大的贤德。
自我父亲死后,昔日凌云壮志不负,到如今春华落尽,满怀萧瑟。
到二十岁的今日,我大仇得报。
可报复并不能使报复成功者快活,就像对于我来说,我宁可爹娘在世,我们一家三口过着平淡自乐日子。
而不是赵家、李家满门抄斩后,每当夜半时分,我自梦中醒来,心中涩然。
我真正想做的,到底是什么?
阿如的话无疑再次勾起我的理想抱负。
大仇得报,我是否可以做我想做之事,使百姓安居乐业呢?
19我思考良久,无法抉择时,却听到另一番声音。
那是国师和阿如在争执。
国师斥责阿如愚昧:“王上,你怎么能让一女子共理朝纲。
女子干政,违背祖训,万万不可王上不是喜欢她吗?
我们畲国善蛊,只要将相思蛊放进她喜欢的山药粥,让她吃下相思蛊,她必然爱你,一生一世不愿与您分离。”
相思蛊,光听名字就知道有何作用,我竖起耳朵去听阿如驳斥。
随着阿如的沉默,我的心沉到谷底。
我仍不愿意相信阿如会害我,我抱着一丝侥幸等阿如向我解释。
可中午膳食端上餐桌,上面果真有我喜欢的山药粥。
阿如洗净手指,为我盛了一碗山药粥。
“我亲手煲的,你快尝尝。”
他的语气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,他比我还会撒谎,害我相信他,转眼又跌入深渊。
我可以将碗筷摔碎,斥责阿如的虚伪,在他尚未反应时,恶语讽刺。
可我什么都没说,我朝他笑笑,将碗中的食物喝个干净。
我骗他,害他受过苦。
到今日,他骗我,我也让他得逞一次。
这才叫冤冤相报,有始有终。
20我种相思蛊后的日子与往常没有区别。
阿如为了一统天下梦想四处奔波,临行上马前,要我好好考虑与他合而为治。
原本我还会好好考虑,得知他拿相思蛊诓骗我后,我早没这些心思。
与其受制于人,我不如早些自己了断。
可我的自尽计划被推迟,前方探子来报,阿如被困于沙野,被敌方军队围攻。
阿如底下共有三位大将,早在一个月前各派去北、西、南方开疆拓土,短时间内无法救主。
“我要救王上于危难之中。”
过耳顺之年的国师颤颤巍巍想要上马。
我一把揪下这位长者:“如此危机时刻,您老去又有何用。”
“你若是对我没有偏见,现在与我共同护主将沙野地图拿来。”
我当机立断。
阿如被困于沙野山岭,他所处位置刚好位于山谷中间。
四周山脊围绕,导致通口只有南北一向。
此刻敌军往围聚南北,将阿如困于中间形成瓮中捉鳖之势。
路只有一条。
“只能冲破包围去救王上”国师下决定。
“不可,强行突围只会损失惨重。”
我凝望地图山脊方向,拿起笔,在上面做下标记。
年幼时,我爹教于我的兵法浮现在脑海:“若要以少胜多,必须出其不意。”
我骑上马,调遣兵力。
兵马分为四队,两方从山侧出发,两方自敌军后方偷袭。
山侧军队绕过山峰进入山谷,与阿如军队配合,开启反击。
敌军后方军队主动发起攻击,将其逼近山谷。
自此,我方军队形成包围圈,将敌军困死。
临行前,国师为我送行:“薄酒一杯。”
他一饮而尽:“倘若你凯旋,我必将你归纳畲国子民。”
“用不着你肯定。”
马蹄铮铮,前路未仆,我并不觉得害怕。
人生前十几年寄人篱下,或卑怯,或报复,万点不由人。
唯有今日是我本愿。
我想救阿如,或回报,或赵家府中的陪伴,亦或是他执起我的手,要我与他共治畲国。
21一路千辛万苦,我们终于到达阿茹围困之地。
我带领的军队匍匐在山侧,风声吹得战袍咧咧作响,我咬紧牙关,心里计算着冲锋时刻。
燃香已尽。
“将士们随我突围!”
山侧传来震耳欲聋的鼓声,我方降士冲锋陷阵。
“杀一人者,赏银十两;杀十人者,赏银百两;救王上者,封官加爵!”
“若当中有弃甲者。”
我挥刀,“当场处决。”
恩威并施下,将士勇猛异常。
一路突围,尘烟四起。
我在围困的军队中央看到了阿如。
他脸庞带有尘土,盔甲沾染血迹,却不见半分狼狈。
见到我,恍如绝处逢生之见到救苦救难神明。
“朝朝。”
他唤我名字。
我枪尖挑破敌军心脏,一步步朝他走去。
“还有力气吗?”
我问。
“自然。”
那便催马挥刀,与我共进共退。
此一战,双方伤亡惨重。
好在我们以少胜多,反败为胜。
我成功将阿如带回了宫中。
他几昼夜未睡,普一回到安全地带,头刚沾染枕头便沉沉睡去。
临睡前,他拉着我的手:“朝朝,你陪我一会。”
我说:“好。”
在他闭眼后,我放开他的手,替他盖好被子。
我注定要再骗他一次。
22我闯入国师房间。
老人一溜白胡子,正在想乘胜追击敌军之策。
我的出现打断他的思绪。
我毫不客气拽起他的胡子:“我骗阿如的债,在今日种相思蛊,又救他于水火中已还了。”
“但你身为国师,不为君为民,却想出这种卑劣手段来牵制我,实在是可悲可笑。”
我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,猛地朝他放在桌面手掌刺去。
他吓得挥手推到烛台。
“哐当”一声,匕首落定。
他颤颤巍巍睁开眼。
本该刺穿他手掌的匕首落在了手掌旁边,与他血肉只差分毫。
“下次,你再敢做这些勾当,就不止是吓吓你。”
我收回匕首。
我恨他给阿如出恶计,要我服下相思蛊。
我也知他是位人才,奉君是他的使命。
因而,我放他一马。
我说过,我向来不喜受制于人。
在赵家,我愿伏低做小,全因我娘劝告一忍再忍。
现下,我娘去世,我大仇得报,我也不想受制于相思蛊。
我回到房间,抽出发间佩戴的发簪。
发簪尖锐,想必一下就能刺穿我的脖颈。
闭上眼,双手猛然用力。
23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。
我抬起头,入目的是阿如惊慌失措的脸,他一手护住我,另一只手挡住尖锐簪子,簪尖捅破他的手掌,血渍溢出。
“为什么要伤害自己?”
他来得仓促,竟连鞋也没穿。
我无力与他对峙:“我已种相思蛊,不想受制于你,唯有此法。”
阿如有些怔愣,片刻后,他咬牙:“朝朝,你何时种过相思蛊?
“那日,我在屋后听到你和国师说要给我种相思蛊,而你没有阻止他。”
“胡说。”
他打断我。
又有些委屈:“是我不对。”
“国师不同意你与我同治,我怕我不在宫时,他惩戒于你。”
“当国师提出相思蛊时,我假意答应。
但是你喝的山药粥,我早就叫人替换了。”
他气极反笑:“朝朝,你不该误会我。”
“说到底,也是我瞒着你。”
他靠近我,目光与我对视,眼中有万千坚韧。
“朝朝,我绝对不会害你。”
一瞬间恍若回到年少时期,我在屋中作画,他在一旁替我研磨。
屋外海棠花开正好,春意正浓。
他说:“但愿我们一直如此。”
阿如绝对不会害我,我早该想明白。
他是畲国的王,可他也是我的阿如。
是与我秉烛夜谈的阿如;是拿到新糕点不舍得吃,专门留给我的阿如;是说着,我会护着你的阿如。
我们一直都是如此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
我沉默半刻,“你让我想想。”
在阿如走后,我呆坐窗台许久。
女子在政之路艰辛万苦,此行必有万般阻拦。
如国师,如相思蛊我若真想实现凌云壮志,要比男子承受得更多。
志向有之,意气有之,前途未知的茫然亦有之。
不知所措间,我想起我娘留给我的三个锦囊,现在还剩最后一个。
我打开娘亲最后一个青色锦囊。
摊开里面最后一张纸条。
等我看清纸条字迹,却是一片骇然。
里面一片空白。
最后一张纸条什么也没写。
锦囊自始至终都被我安置妥当,绝无可能途中掉包。
唯一的结论就是,娘亲根本没有写下第三个锦囊妙计。
她指引我做了两个决定,这一次,她要我自己抉择。
好比年幼时期,我贪玩爬到了树上,怎么也下不来。
我娘搬来一张梯子,柔声细语教我怎么利用梯子到达地面。
我唯恐摔伤,不敢动作。
我娘这时说:“朝朝,我只教你该如何去做。”
“但是路,是要你自己去走。”
往后的路要我自己去走。
我明白我娘的意思了。
24天亮时分,我走出宫殿。
外头阳正正好,柔风肆意。
我问丫环:“王上呢?”
“王上在马场骑射。”
我点头,飞身上马,朝马场骑去。
远远地,看见阿如稳坐马背,拉满弓箭,目标是前方标靶。
我在他身后射出一箭,正中靶心。
“好!”
他鼓掌相庆,与我四目相对。
这一眼,无需多言,我们早已明白其中含义——“且与我一统天下?”
“好!”
那便说好了。
纪山河日月,来日昭昭。
与君生羽翼,一化北冥鱼,不日,扶摇直上九万里。